康熙口氣強硬,雲珠水潤的目光還是那麼溫和,那麼包容,好似一個母親,在接納著她的孩子一般。
在這目光下,康熙強自壓抑了好幾日的悲傷,突然爆發出來,他幾步走到雲珠身前,避開她的肚子,大力摟住。
雲珠單薄的肩背上已經察覺到被勒緊的難受,她卻咬著唇,一言不發,只輕柔地拍打著康熙的背。
“雲珠,從此我最後一個長輩也沒有了。”嘶啞如同被砂紙磨過的聲音在雲珠耳旁響起,聲聲泣血,句句哀鳴。
雲珠依然沉默著,如同撫摸著胤禛一般,憐愛地撫摸著康熙長出的扎手的發茬。
康熙沉默地任雲珠撫摸著,他將臉深深埋在雲珠的脖頸間,沒多久,雲珠便感覺熱流順著她的脖子,蜿蜒而下。
兩人擁抱著,良久良久。
雲珠這一行,效果明顯,不僅是康熙在這之後,終於能用一點豆腐白菜湯,雲珠回了永和宮後,沒多久便發作,在掙扎了幾個時辰後,終於生下了排行十四的阿哥。
第154章 鬥爭
在舉國皆哀大半個月後,正月十一日,太皇太后發引,雲珠才生了孩子,尚且沒有動彈的力氣,康熙特意下旨,免了雲珠參與,太皇太后的葬禮種種,雲珠只能從胤禛的轉述中得知。
從慈寧宮到朝陽門,在殯宮停了幾日後,太皇太后被皇帝、阿哥、親王、貴族們一路相送至清東陵附近,太皇太后生前居住的慈寧宮東王殿五間大殿,便全部拆了下來,原樣在清東陵復原,太皇太后再次進入她熟悉的起居環境,直到陵寢修好,再移入其中。
望著胤禛和胤祚瘦了一整圈的臉,雲珠心揪得難受,胤禛和胤祚本就不愛長肉,都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才讓兩人胖上一圈,太皇太后這事一出,又做了無用功。
雲珠有心給兩人補補,然而趕著太皇太后孝期,葷的油的全不能用,每日裡都是清湯寡水的白菜豆腐,莫說胤禛和胤祚,就連雲珠,都吃得滿臉菜色,剛出生的胤禵就更加艱難,乳母吃得寡淡,奶水也稀得不成樣子,永和宮中只聽見胤禵的哇哇大哭。
這讓雲珠更是猶如在火上煎熬。
永和宮風頭盛了這麼多年,早已被數不清的眼睛盯住,就連雲珠想私下裡偷偷給幾個孩子補補,也不敢出手。
甭說雲珠掌管後宮時日不短,但後宮到底不是她的一言堂,更何況,雲珠冷靜到冷酷的明白著,她們娘七個,在宮中立足的根本是康熙的寵愛,太皇太后剛薨,和太皇太后有關事情無疑是康熙逆鱗,一旦康熙知道此時,對孩子們心生不滿,未免得不償失。
雲珠只能忍著心疼,心裡罵著這苛刻的守孝規定,嘴裡卻還是溫柔地說著:“再忍忍,再忍些日子。”
畢竟,康熙到底是一朝天子,他此時已經是形銷骨立的模樣,為了大清的基業,前朝的大臣們也不會見著康熙如此折騰自己。
果然,沒過幾日,正月十六日,以大學士明珠為首的大臣,會同王公貝勒們,求見幕居於乾清宮門外的康熙,齊齊向康熙上奏本,請求康熙為臣民計,為太皇太后守孝以日代月。
康熙猶自沉浸在失去太皇太后的痛苦之中,堅持要遵循舊制,守滿二十七個月的孝期。
但作為大清的帝王,康熙守孝二十七個月,民間難道還能在皇帝守孝之時熱鬧喜慶?整整二十七個月,大清朝上上下下停止婚喪嫁娶,對民間的驚擾太過,在明珠的錚錚力諫下,康熙終於打消了原來的注意,同意以日代月,二十七日後,一應嫁娶均能正常進行。
聽著乾清宮傳過來的訊息,雲珠對明珠滿滿的都是感激,不論其他,在他的力諫下,幾個孩子終於能吃上口好的,將損耗的精氣神補回來。
此時的雲珠還不知道,這次力諫,是明珠在朝堂上發揮的最後餘光,她由衷感謝著的明珠大人,很快將迎來命運的急轉直下。
先是二月裡,御史郭繡舊事重提,彈劾河道總督靳輔治河無功,勞民傷財。
康熙召集大學士、九卿等大臣,就治河一事發表意見,時任直隸總督的明珠,痛臣靳輔治河之積弊,消耗無數人力物力,然而黃河下游的高郵等地,仍是一片菏澤。
其餘大臣紛紛應和。
唯有大學士明珠,仍然和康熙二十一年一般,極力支援靳輔的束水攻沙之法,認為若此法真成,下游河道無需疏浚,亦不會擁堵,即使此時高郵之地仍存水患,卻已經是相對而言代價最輕的辦法。
但和康熙二十一年不同的是,康熙的心思,已經發生了極大的改變。
對於明珠支援的態度,康熙不置可否,看著靳輔的眼神,也不是那麼的和善,甚至在明珠慷慨陳詞之時,康熙眼中閃過寒芒。
這般做法,讓朝中的人隱隱看出康熙的態度。
御史郭繡接著靳輔之事發揮開來,痛臣明珠及其黨羽餘國柱賣官鬻爵,天下官員皆出於明珠之手。
乾清宮內,當大臣全部退出,只留下康熙靜坐在御書房內時,他捏著奏摺的手越來越近,腦海中全是康熙二十六年,于成龍給他的密摺裡寫的內容,與郭繡的彈劾對照,正好能相互印證。
“高士奇。”康熙陰沉著臉,喚著隱於身後的起居注官。
高士奇生於順治二年,為紹興府餘姚縣樟人士,康熙八年得以進入太學學習,憑藉出列拔萃的文章,博得了康熙的歡心,賜予了高士奇會試資格,被康熙親自破例的高士奇,還是有些真才實學的,半個月內兩次考試接連第一,記名為翰林院供奉,開始了他的宦海沉浮。
高士奇的仕途,走的是帝王近臣之路,從翰林院供奉內廷,到到詹事府錄事,進而成為中書舍人入職內廷,隨後又進南書房票擬御旨,一年又一年,高士奇作為康熙的近臣,深受信任,到了康熙十九年,高士奇成為起居注官,隨時侍奉在康熙左右,記載帝王的一言一行。
此職務,非帝王心腹不可為。
“萬歲爺。”作為起居注官,高士奇從來都懂得謹言慎行的道理,日日跟著康熙記載他的一言一行,幾乎要將自己當成隱形人。
但當康熙召喚的時候,高士奇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當做自己不存在,無聲無息地走到康熙側面,躬身行禮。
康熙將手中的奏摺拍在桌子上,青筋迸發:“郭繡言天下官員,皆出於明珠,此言可實?”
無數念頭在高士奇心中轉過,心念電轉間,高士奇迅速做出決斷,他態度更加恭謹:“萬歲爺,據臣所知,郭大人所言極是。"“明珠都這麼猖狂,為何無人上報於朕?”康熙察覺到皇權被染指的憤怒:“天長日久,世人焉知誰為帝誰為臣?”
面對勃然大怒的帝王,高士奇依然氣定神閒:“萬歲爺,何人不畏死?”
上好的碳火將御書房裡烘烤得溫暖如春,西洋鍾裡的鳥兒從木窗裡蹦出,歡快地唱起歌謠,香爐上方,青煙嫋嫋,讓人聞著心曠神怡。
然而在這等輕鬆、愉悅的氛圍裡,康熙執筆的手,卻寫下一行行帶著殺意的字。
康熙到底是殺伐決斷的帝王,下定決心的他,很快便將旨意傳下,將大學士明珠及餘國柱免職,閉門謝罪。
至此,朝堂上最後為靳輔據理力爭的人,失了聲音。三月初八的廷議中,即使靳輔再三陳述,他那些諸如“靡費帑金”、“攘奪民田”、“違抗聖意”的罪名,不過是將治河之後河道空出的田地分給百姓耕作,此做法觸動了官員的利益,也無濟於事,最終靳輔一敗塗地,被朝廷革職。
對靳輔而言,朝廷的這番做法,徹底冷了他一心治河的心。
當靳輔佝僂著身子,戴罪走出宮中,天色陰霾,厚重的黃沙遮天蔽日,在這漫天風沙裡,靳輔被侍衛們押解著,踉踉蹌蹌而去,花白的頭髮散亂在風中,徒留下倉皇與失落。
此情此景,深深映入尚書房的胤禛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