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南邊暖和,但夜間仍是寒涼,輕風將湖中的水汽捲到岸上,透過厚厚的大氅,直凍到骨子裡,雲珠輕輕打了個寒顫。
對此,曹寅自是早有準備。
湖邊的觀景亭裡,輕薄的紗幔將亭子的四周牢牢圍住,將柔風擋在亭外,亭子裡沿著紗幔,擺滿了暖盆,上好的碳無聲無息地燃燒著,紅光閃爍間將整個亭子暖如春晝。
亭子裡,頭髮雪白卻保養得當的老夫人,抿著嘴唇,領著家中女眷,嚴肅地恭迎著,這邊是曹璽之妻,曹寅之母,康熙的乳母孫氏了。
“嬤嬤向來可好?”康熙見著這老人,忙上前幾步,親暱地示意梁九功將人扶起來。
“承蒙聖上恩典,許了奴婢在南邊養老,現在奴婢頭不暈眼不花的,身子好著呢。”孫嬤嬤望著她親自喂大的皇帝,不由也心生畏懼,在這畏懼下,隱隱又藏著她親熱的笑影兒。
多年不見的乳母和康熙敘話完畢後,曹家的小輩們又一一列隊,給康熙及雲珠等人行禮,康熙頷首,應了這個禮,才大馬金刀地坐在首位。
雲珠等妃子分在康熙左右入座,至於曹家老太太,只能敬陪末座。
曹寅見眾人坐定,忙向旁邊使個眼色,瞬間,姿容出眾的侍女們捧著色色佳餚,奉上案前。
在流光溢彩宮燈的照耀下,侍女們往來不止,很快,面前的桌案便被擺滿。
和宮中賜宴,菜都提前準備好,等到開宴再上火一蒸便送到席上不同,曹家這宴,確實是頗費了番心思,魚膾晶瑩剔透,碧螺蝦仁清新爽口、香油膳糊香飄十里,醃篤鮮更是鮮得人舌頭都能掉下。
“萬歲月,這是奴才特意尋來的地道蘇州菜。”曹寅恭敬地向康熙回稟,並語調從容的講解著每道菜的做法以及背後的故事。
雲珠饒有興致地聽著,在康熙聽過曹寅介紹後,將一道道賞過來時,笑眯眯地謝恩。
桌案上擺著一壺新釀的梨花白,口味綿軟,抿一口甜滋滋的,雲珠一口酒,一口菜,很快便吃到微醺,臉上染上紅暈。
清風明月,魚躍鳥飛,水波粼粼之下,酒酣耳熱之時,好似再也無煩惱,快活似神仙。
月亮滿滿爬上了天中,無遮無擋下,並非滿月也為大地鋪上一層清輝,康熙撫掌稱讚:“不愧是夢裡江南,曹寅,你這兒不錯。”
眼見著康熙已經盡興,欲要離開,曹寅到底捨不得這費盡心力才創造出的兩機,狠心咬牙,決定狠心賭一把,將他的殺手鐧奉上。
“謝萬歲爺誇獎。”曹寅笑著謝過恩後,又低低地彎著腰:“奴才額娘,素日裡沒別的愛好,就愛聽些歌兒舞兒的,特特排了歌舞。”
“讓她們上來吧。”康熙餘興猶存,聽曹寅如此說著,毫不猶豫地便點頭應了,就連雲珠都從酒菜中抬起頭來,迷離地望著前方。
曹寅拍拍手。
只見十幾二十個容色豔麗,妝容華麗的女孩們魚貫而入,分列而立,有抱著樂器彈奏的,有站在一旁吟唱的,更多的,是在園中翩翩起舞。
不愧是江南曹家,家中這般女孩們,技藝真真不錯,絲竹琴絃聲起,清亮的唱腔穿透天際,跳舞的女孩們更是身姿柔軟,窈窕可人,雲珠津津有味地欣賞起來,愜意地眯著眼,手上還一應一和的打著拍子,好不愜意。
這番歌舞,水平和宮中也差不到哪兒去了,雲珠暗自感嘆。
然而,雲珠還是小瞧了曹家,曹家盤踞江南多年,獻給康熙的禮物,如何會如此平庸。
琵琶聲聲響起,琴聲愈發激昂,在一陣快似一陣的彈奏下,舞女的腳下都要踩出花來,裙裾飛揚,熱烈蹁躚。
管絃聲止,舞女喘息著抬起頭,飛快地退到一旁,半晌,竹笛之聲又起,湖邊一船踏月而來。
只見船上站著一女子,煢煢孑立,清麗非常,在清雅的竹笛之聲下,女子舞袖而動,恍若月宮美人,神仙妃子。
康熙漫不經心地眼神,在女子身上凝了一瞬,隨即又恢復正常,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之上。
伺候在一旁察言觀色的曹寅,在見到康熙那一瞬間眼神波動之時,提著的心放了下去,此事穩了。
他湊到康熙耳旁,輕聲說道:“萬歲爺,此女是知縣王國正之女,德才兼備,素有美稱。”
曹寅的言下之意,康熙心知肚明,他笑著踹了曹寅一腳:“就你小子心思。”
“為萬歲爺分憂,是奴才的榮幸。”曹寅一副與有榮光的模樣,小聲請示著:“奴才便將王小姐送去您的行宮?”
聽到曹寅的話,康熙心中一動,鬼使神差地看向雲珠,卻只見雲珠正沉浸地欣賞著湖心的美人,眼目迷離。
不知什麼滋味湧上心頭,康熙不悅地皺起眉,將曹寅唬了一跳,王氏本就是漢女,若這等天時地利人和之下,康熙都不願收她,以後更不可能入宮,這顆棋,等於費了,可惜了這角色容貌,可惜了這麼多年的仔細培養。
好在,康熙在皺過眉後,還是點了點頭。
成功了!曹寅壓抑著內心的狂喜,為王娘娘伴駕做準備。
如曹家這等近臣,憑著的便是康熙的恩寵,他前幾年在京中修園子,還能時不時在康熙面前刷個存在感,然而大好男兒,不能一輩子在這些瑣碎事情上消磨,萬歲爺已經透了口風,很快便會將他外放,若所料不錯,外放職務將是江寧或者蘇州的織造之位,成為萬歲爺插在江南的眼睛,這種情況下,他和萬歲爺的關係更加不能疏遠,有什麼關係,能比後宮中有個娘娘吹耳旁風更近呢。
曹寅肯定,憑著王娘娘的姿色與性情,在宮中必然不會泯然眾人矣。
這番動靜,瞞得過其他人,瞞不過四妃的眼睛,畢竟他們位置最靠近康熙,見著湖心美人款款退下的背影,惠妃、榮妃若有所思、宜妃嗤笑出聲,而雲珠,確是欣賞著這步步生蓮。
曹家夜宴結束,康熙回行宮的車隊後,又增添了一個小油布車。
進了行宮,遊玩了許久的雲珠早就累了,梳洗過後,她喚來秋菊為她按揉著,愜意的趴在貴妃榻上,昏昏欲睡。
康熙到來之時,見到的便是這般舒服模樣的雲珠。
“萬歲爺,您如何來了?”雲珠詫異地坐起,驚訝問道,新得的美人,難道便這麼獨守空房?
雲珠這一詢問,卻讓康熙臉色更黑,他感覺自己在雲珠心中無足輕重,不被重視的感覺浮現。他揮退了服侍的宮人,一字一句道:“烏雅氏,對於王氏,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雲珠啞然,不知康熙何意,難道是想讓她勸諫,漢女不得入宮嗎?雲珠也沒有那麼多的閒工夫,天塌下來還有佟佳皇貴妃和鈕祜祿貴妃頂著,她又不是皇后,操這些心幹什麼。
“恭賀萬歲爺又得佳人。”雲珠盈盈笑著,絲毫不見勉強,這卻讓康熙心中更加不好受,他臉色更加難看地盯著雲珠。
直讓雲珠笑容都不自然起來,思索著康熙為何不悅,妾室和睦,還不能讓康熙滿意嗎?還要讓她說什麼?
想到這,雲珠怒從心頭起,仗著這麼多年的資歷,索性不哄了,真心實意地為回宮後爭福利:“萬歲爺後宮添誰不添誰的,臣妾可沒那麼大能耐做主,只不過臣妾的永和宮廟下,可容不下這尊大佛,還請回宮後,萬歲爺給那位王娘娘找個好地方待著,別來我永和宮擠著。”
說也奇怪,雲珠這番毫不客氣的話說完,康熙的臉色卻迅速便好,他愣了愣,隨即朗聲大笑:“愛妃這醋了的樣子,真是難得一見,放心,朕必不讓王氏礙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