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醫會(1 / 3)

江湖上提及“神醫”,無人不想到“吉祥紋蓮花樓”李蓮花,他那能“起死回生”的醫術,已在市井之間傳成了奇蹟。化不可能為可能,介乎神鬼之間,這就是李蓮花之所以稱為“神醫”的原因。但江湖上提及“名醫”,人人皆知指的是“有藥無門”公羊無門公羊先生。這位公羊先生並非只養公羊而不喜關門,專和亡羊補牢背道而馳,他正是複姓“公羊”,大名“無門”。公羊無門現年八十七歲,留著一撮山羊鬍子,長著一張山羊臉,個子瘦小,年紀雖已老大,卻仍在江湖遊蕩。與“吉祥紋蓮花樓”神龍見首不見尾不同,公羊無門揹著個書生揹簍,每年隨大雁北上南下,年年走的同一條道,江湖中人若是有求於他,只消在路途中將他截住,公羊無門必定慷慨救人,並且醫術高超,數十年來,公羊無門醫不活的不過十一人而已。但江湖上若又提及“俠醫”,近幾年闖蕩江湖的年輕人必定知道指的是“乳燕神針”關河夢,此人與李蓮花那等懸浮於傳說之中的“神醫”不同,江湖中甚少有人知曉李蓮花的相貌年齡武功高低甚至生辰八字,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位“乳燕神針”關俠醫乃是師出名門正派,年齡二十有六,正當風華正茂,相貌英俊瀟灑,身高八尺一寸,於戊戌年正月初一生,前途一片大好,並且孑然一身,尚無紅顏知己相伴。

如今這三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醫”、“名醫”、“俠醫”,甚至方氏少主方多病,朝廷“捕花二青天”之花如雪等等江湖中聲名顯赫的人物居然都聚在了一起。各位“神醫”、“名醫”、“俠醫”聚在一起,自是為了治病救人,而方多病也在一起,證明有熱鬧可瞧,花如雪也聚在一起,那證明發生了一些需要捕快衙役插手的小事。

其實這件事很簡單,就是江湖上一個叫“金滿堂”的人得了一場怪病,而金滿堂這人也並沒有什麼稀奇,他不過是家財有十幾萬兩黃金外加三十幾萬兩白銀以及無數難以估算價格的珠寶而已。

【一】 有錢能使磨推鬼

方多病已經笑了快要一整天了,如果不是他還很年輕,只有二十二三的年紀,可能牙齒也被他笑掉了不少——李蓮花、公羊無門和關河夢見面了。他已整整幻想了六年,這位不會半點醫術的江湖騙子終於要踢到鐵板,這回看李蓮花要如何扯彌天大謊,如何不讓人發現他是個偽神醫。

方多病,二十二歲,武林大家方氏的大公子,名號“多愁公子”,和吉祥紋蓮花樓中那位神醫李蓮花是六年的老友,如今正坐在金滿堂府中的迎仙殿正中太師椅上看著對面的人爽朗地大笑,口稱:“久仰關俠醫大名……”

坐在方多病對面的少年男子長袍緩帶,面目俊美,和骨瘦如柴蒼白瘦弱的方大公子大大不同,的確是明珠美玉般的的少年英雄。聞言關河夢長身而起,對方多病一揖,恭恭敬敬地道:“不敢不敢,方大公子文采風流,在下如雷貫耳。”方多病嗆了一口,繼續滿面春風地笑著,轉向身側的一位貌若山羊的老者拱手:“久仰公羊前輩大名……”

坐在他身側,身高五尺,留著一把山羊鬍子,如他一般骨瘦如柴的老者便是“有藥無門”公羊無門。公羊無門年紀雖老,卻是最先到金府的一個,他來了一日,花如雪因為溫州“金羚劍”董羚猝死金府一事登門調查,聽聞金滿堂得病之後邀請關河夢和李蓮花為金滿堂治病。而關河夢到達兩日之後,李蓮花才被方多病拖曳而來,幾人到達金府的時間不一,前後約莫相距五日。比起關河夢彬彬有禮,公羊無門只是對他掀了掀眼皮,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什麼。方多病不知不覺“啊”了一聲,公羊無門突地道:“如你這般根骨,六十歲後當百病纏身,你要進補。”這老頭貌似衰弱,提起嗓門卻如驚天霹靂,把方多病手中的茶杯茶盞震得叮噹作響,在座幾人都嚇了一跳。卻聽有人咳嗽了一聲,方多病沉下臉:“你咳什麼咳?”那人歉然道:“咳咳……我嗆了一口茶……”說話這人臉色白皙,容貌文雅,規規矩矩地端坐在方多病右手邊,似是一個有些潦倒的書生,正是李蓮花。方多病聞言正想哼一聲,又聽李蓮花極認真地補了一句:“萬萬不是在笑話你。”關河夢差點笑了出來,方多病瞪著他,半晌從牙縫裡硬生生擠出一句:“客氣了。”李蓮花一本正經地微笑:“應該的。”

這幾人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角色,武林富豪金滿堂身患怪病,三位大夫前來會診,而方多病代表方氏給金滿堂送了截什麼千年人參來。又聽說金滿堂患病之前,溫州“金羚劍”董羚在金滿堂的元寶山莊突然死去,“捕花二青天”之花如雪正在元寶山莊調查此事,這幾日,原本錢多人少的元寶山莊突然就多了許多大人物出來。

“各位神醫,老爺有請。”正在李蓮花說到“應該的”三字的時候,元寶山莊的管家金元寶捏著嗓子喊了一聲,那聲調讓方多病想到給皇帝傳旨的太監,心裡暗暗好笑。三位神醫站起身來,方多病跟在李蓮花身後,饒有興致地往金滿堂臥室裡走去,不知這位家財萬貫的武林財主究竟得了什麼怪病,需要召集三位“神醫”為他治病?

但無論方多病在心裡猜測了千百次,他看到金滿堂的時候還是大吃一驚——李蓮花根本是嚇了一跳,關河夢“錚”的一聲鬆開了劍柄的機簧,公羊無門“嘿”了一聲——那房間的大床上躺著一具爬滿蛆蟲,身著錦衣的屍體,早已嚴重腐敗了。只聽身後元寶山莊的總管金元寶恭恭敬敬地道:“這就是老爺的病體。”

“他……他根本……”關河夢眉頭緊蹙,“他根本早就死了。”公羊無門老眼無神,居然打了個哈欠,李蓮花“敬畏”地張望著金滿堂的屍體,這就是江湖中最有錢的人。金元寶陰森森地道:“胡說八道,誰說老爺死了?老爺只是病了,五天沒有起身,我今天還給他換了衣裳,誰說老爺死了?”幾人面面相覷,都是倒抽一口涼氣,目瞪口呆。

“金滿堂確是死了。”門外突然傳入一個更加陰惻惻的聲音,有人冷冷地道,“他的死期約莫和‘金羚劍’董羚接近,我已請公羊無門看過,金元寶已瘋了,你們不必理他。”方多病震驚過後奇道:“金滿堂和董羚一起死了?怎麼會?我聽說董羚和金滿堂毫無交情,不過是路過這裡住了一晚,突然暴斃,怎會連金滿堂都死了?”突然站在門口的人長著一張老鼠臉,正是身著白衣的“捕花二青天”之花如雪,只聽他仍舊陰陰地道:“為何會一起死了,我也很想知道。你們三人如能弄清金滿堂是如何死的,便能免去一場大禍。”方多病問道:“什麼大禍?”關河夢道:“金滿堂死後留下偌大財產,他又無妻子子孫……”方多病頓時醒悟:“啊……”如在此時金滿堂的死訊傳揚出去,只怕覬覦這份無主之財的人不在少數,只有查明真相,妥善處理好金家財產,尋出繼承之人,方可叫人知曉金滿堂已死。花如雪道:“幸好金元寶也已瘋了,金府上下都以為金滿堂仍然活著,不過得了一場怪病。”李蓮花看了恭恭敬敬、猶如木頭一般站在門口的金元寶一眼,極認真地看著他腰上懸掛的乾枯桔皮和一小串粽米,喃喃地道:“這位金總管瘋得也很奇怪……”花如雪仔細看了他一眼,突道:“李蓮花?”李蓮花連忙道:“正是。”花如雪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繼續方才的話題:“……所以定要查明五日之前元寶山莊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金老闆的屍體已經壞了。”關河夢已走過去細看那具屍體,“究竟因何而死,只怕查起來有些麻煩。”花如雪冷冷地道:“董羚的屍體我已看過,臉上表情和金滿堂一模一樣,隨身之物在這裡。”“啪”的一聲,他丟擲一個灰色布包,關河夢開啟布包,只見裡面有董羚的金羚劍,雨傘一把,換洗的衣服幾件,錢袋一個,梳子一把,此外別無他物。幾人的目光剎那都集中在那梳子上,只見那梳子是玉質,光潤晶瑩,雖然斷了兩根梳齒,看起來仍然價值不斐,尤其梳身刻有幾道凹槽,更與其他梳子不同,卻不像董羚這等江湖行客所有。李蓮花尚在董羚的遺物之中東張西望,公羊無門卻已和關河夢一道走向金滿堂的屍體,著手翻動,過了片刻,公羊無門突然道:“李蓮花,你以為如何?”方多病正站在公羊無門身後探頭探腦,聞言向李蓮花望去,臉上掛著古怪的笑容,只見李蓮花呆了一呆,只得慢慢走了過來,瞄了金滿堂的屍體一眼:“啊……”公羊無門老眼半睜半閉:“以你之見?”李蓮花慢吞吞地道:“依我之見……”方多病在肚裡爆笑,卻也有些擔心,畢竟驗看金滿堂死因並非兒戲,李蓮花若是在此刻被揭穿是個騙子,那可大大的不好玩。只聽李蓮花慢吞吞地繼續道:“金老闆並非為人所殺。”方多病心下大奇:“什麼?”卻見公羊無門老眼一睜:“李蓮花不愧是李蓮花。”關河夢也是點頭:“以在下看來,金滿堂渾身無傷,雙目大睜表情驚恐,面部紫黑,雙手緊抓胸口,經銀針試探並非中毒,應是驚嚇而死。”方多病斜眼看李蓮花,明明看到他鬆了口氣,卻微笑道:“金老闆豈是容易被人所害的?只是不知令他驚恐萬分,突然暴斃的,究竟是何事何物?”關河夢搖了搖頭:“若是真如花捕頭所言,董羚的死法和金滿堂一模一樣,難道董羚也是被驚嚇而死?金滿堂年過五十武功不高,尚有病痛纏身,被驚嚇而死情有可原,要是說‘金羚劍’董羚也會被嚇死,那著實令人難以置信。”公羊無門哼了一聲,以驚人的嗓子道:“若是見了畫皮的女鬼,嚇死幾個年輕人也不奇怪。”關河夢恭恭敬敬地賠笑臉:“畫皮之說,終是故事而已……”公羊無門雙眼翻天,卻是不願看他,這位老頭脾氣古怪,竟是重名氣得很,只願和李蓮花說話,卻視“乳燕神針”為草芥,不屑與之交談。花如雪卻陰惻惻地道:“我只說董羚臨死的表情和金滿堂一模一樣,公羊大夫驗過屍體,說是被吊死的,屍體還在隔壁。”

“金老闆就是死在這裡?”方多病問,“董羚又是死在哪裡?”花如雪道:“金滿堂就是死在臥室之中,據說撲倒在窗下,可能是自視窗看到了什麼古怪東西。”李蓮花插口問:“那董羚呢?”花如雪道:“董羚倒在窗外花園裡。”方多病忍不住道:“難道他們同時見了鬼,同時被嚇死了?”花如雪陰惻惻地道:“很有可能。”李蓮花瞪了方多病一眼,他一不怕窮二不怕髒三,最怕的就是鬼。方多病卻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我看這事必定就是元寶山莊裡有什麼可怖的怪物,把金滿堂嚇死,把董羚吊死,又把金元寶嚇瘋,只要我們抓到那個怪物,事情立馬清楚。”關河夢和公羊無門都是皺起眉頭,花如雪沒有半分高興之色,又陰森森地道:“如果是畫皮的女鬼,你捉得到嗎?”方多病瞪眼回去:“你怎知我捉不到?”花如雪橫眉冷笑,李蓮花慢吞吞地道,“即使是畫皮女鬼,白骨精狐狸精,方大公子也是一捉便到,絕無二話。”關河夢臉現微笑,方多病悻悻地道:“你又客氣了。”李蓮花正色道:“不敢、不敢,應該的。”

【二】 玉梳子

幾人把金滿堂的屍體分分寸寸驗看了一遍,除了堅定了他並非為人所殺的觀點之外,並沒有什麼新的發現,到隔壁又檢視了董羚的屍體。董羚的屍體公羊無門早已看過,他頸上一道麻繩勒痕十分明顯,頸骨已斷,臉色紅潤,表情驚駭,身上也無其他傷痕,倒似自己上吊自盡,衣裳一塵不染,看不出掙扎痕跡。走出房門之後,花如雪把金滿堂的臥室鎖上,領著幾人到了窗外花園之中。

元寶山莊的庭院開滿鮮花,樹木十分茂密高大,一看就知花費許多心血。方多病剛才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在肚裡嘀咕,如今越發嘀咕——金滿堂的庭院裡種的都是奇花異草,他竟半株也不認識。方氏在江湖中也是一方富豪,和金滿堂相比,那奢華程度仍然差距甚遠。

庭院中除了種滿方多病不認識的花草樹木之外,尚有以崑崙子玉鋪墊的鵝卵小白玉路一條,兩側生長如女子髮絲般的碧綠青草,柔嫩多汁,長有一尺五寸來高,居然十分風雅。在這青青翠翠風雅馥郁的庭院之中,花如雪卻以劍鞘在庭院草皮上畫了一個長條形的框框。方多病定睛一看,本要嘲笑花如雪大驚小怪,卻是越看越奇:“這是什麼東西?”花如雪雙手抱胸站在框框之旁,充耳不聞,倒是關河夢驚歎了一聲:“這……可是足跡?”

原來碧綠茂盛的草地上留著兩道古怪的擦痕,像被什麼東西犁過一般,卻只是折了草莖,沒有掀起泥土,而且有些較為生嫩的草莖是從中折斷,並非因為經受踐踏或者重壓而委頓。這兩條擦痕既不像人行走踩的,也不像車轅碾過的痕跡,倒像是什麼東西從草上掠過,由淺而深擦過了一片草地,單看這擦痕,卻又不像飛鳥或者蝙蝠所為,必是比飛鳥沉重得多的事物,方能在掠過草叢的瞬間,留下這樣的擦痕。

“不是足跡。”公羊無門道,“說不定卻是草上飛?”幾人眼睛一亮,一種在草叢上借力掠過的輕功身法,說不定就能造成這樣的擦痕。關河夢應聲拔身而起,施展“草上飛”掠過一片草叢,落在了庭院另外一邊,衣裳已擦出了一片汙痕:“如何?”花如雪首先搖頭,冷冷地道:“我已試過,你自己看看。”關河夢迴頭一看,“草上飛”雖然能令一片草莖折斷,留下的卻是一道擦痕,並且擦痕比被花如雪畫起來的那兩道寬得多,那兩道古怪的擦痕筆直如用墨尺所量,自己留下的痕跡卻是有所偏離,並且深淺不一,果然並不相似。“看來這擦痕也不是‘草上飛’留下的。”方多病道,“果然有點奇怪。”花如雪哼了一聲:“廢話!”李蓮花對著兩種擦痕看了一陣,順著痕跡往前走,痕跡消失在庭院草地中間,他抬起頭來,面前二丈方圓除了鮮花和青草,什麼也沒有,回過頭來,亦只有那棟死人的房間,最多不過門前尚有一棵大樹,仍是什麼也沒有。

在庭院中搜尋,除了兩道古怪擦痕之外,也沒有更加古怪之處。幾人在元寶山莊內繞了幾圈,仍是在大廳坐下,將董羚的遺物擺在桌上,圍桌而坐。

“那個……我始終覺得……這個梳子……有點奇怪。”李蓮花對著那玉梳子看了很久了,“這梳子是玉做的,似乎是質地很好的玉……”關河夢文質彬彬地提醒他:“李神醫,這是翡翠玉梳,而且這塊翡翠質地透明碧綠,十分罕見。”李蓮花茫然地“啊”了一聲:“翡翠是很硬的吧……”方多病聳了聳肩:“不錯。”他腰上就懸掛一塊翡翠玉佩,人說玉有五德,君子必佩玉,所以方大公子身上向來玉不離身,翡翠確是硬逾鐵石。李蓮花繼續道:“難道梳頭能把翡翠梳子梳斷了好幾根梳齒?”花如雪冷冷地道:“若是摔在地上,倒也難說翡翠梳子會不會斷去好幾根梳齒。”李蓮花指了指那把玉梳子:“那個……不像……”方多病一把搶過玉梳細看,卻見斷裂的兩根齒梳一根斷紋向左,一根斷紋向右,並非整齊斷去:“這倒像扭斷的。”李蓮花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所以說這把梳子很奇怪……”

關河夢聰明雅達,聞言問道:“莫非李神醫以為,這翡翠梳子曾經被插入孔隙,而被內家高手貫注內力扭斷了齒梳?”李蓮花搖了搖頭,慢吞吞地道:“不是。”關河夢一愕,只見李蓮花突然露齒一笑:“我是說這梳子說不定不是把梳子,而是把鑰匙。”圍坐的幾人臉色一變,李蓮花從方多病手中接過那把玉梳,輕輕摸了摸梳子上的凹槽,做了個插入的動作,而後扭動,幾人頓時領悟:如果這把梳子真是如此斷了梳齒,那麼是誰將它插入何處?如何扭動?這種用法,確是像把鑰匙。

如果這把翡翠梳子不是梳子而是鑰匙,它是哪裡的鑰匙?為何董羚會將它帶在身上?他又為何而死?方多病詫異地看著那也許是鑰匙的翡翠梳子,半晌道:“鑰匙……有鑰匙意味著有金銀珠寶、武功秘笈、古玩字畫、說不定還有美女如雲……”花如雪陰森森地道:“有鑰匙意味著有密室,有門。”

幾人面面相覷,密室?金滿堂元寶山莊之中,真的有所謂密室麼?半晌之後,方多病“嘿嘿”笑了兩聲:“如果這梳子真是把鑰匙,那當然有密室,換句話說,如果元寶山莊裡沒有密室,這把梳子多半就不是鑰匙,李蓮花就是在胡說八道。”李蓮花尚未說話,公羊無門已用霹靂般的嗓門道:“找!”

花如雪其實早已把元寶山莊仔細搜了幾遍,聞言微現冷笑之色。這元寶山莊之內並無高手,財寶眾多,靠的卻是十分慎密的房屋設計,間間房屋其實都由鋼板所制,地面門窗也是精鋼鑄成,上有死鎖,合攏門窗便即鎖死,有些地方令人明知內有珍寶,若無特製鑰匙,卻是火燒水淹都無法開啟。鋼板本薄,要在牆中藏有密室而不為人發覺,幾乎是不可能的。而花如雪早已手持金家鑰匙將各個房間開啟來看了一遍,並無所獲。方多病卻很是興奮,一把拉住李蓮花:“走走走,找密室!”公羊無門老臉上雖然尚無表情,卻是顯然對金滿堂家中的密室感興趣得很,關河夢也是目中大有躍躍欲試之色,搶著出門,他和李蓮花在門口一撞,兩人都是一怔,退開兩步,頓了一頓,走向自己感興趣的方向。

李蓮花被方多病拖著直往廚房走去,只聽他道:“像金滿堂這樣只愛錢連老婆都不娶的財迷,寶貝一定藏在別人想不到的地方,我想庫房、臥室、書房什麼的是一定不會有的……”李蓮花卻只注意地上的臺階磚塊門檻等等,饒是他打起十分精神,卻還是被方多病拖得踉踉蹌蹌,一路上差點栽了幾個跟頭,好不容易走到廚房,卻是腳底一滑,“撲通”一聲在廚房大門口撲了一個狗吃屎,抬起頭來眼冒金星,看著廚房後面的大樹,繼而看著方多病那雙富麗堂皇價值千金的鞋子,滿臉苦笑。

“你幹嘛趴在地上?”方多病明知他摔跤,等了等卻不見他爬起來,“地上有寶?”李蓮花嘆了口氣,摸了摸摔得疼痛的手肘膝蓋,慢吞吞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地上沒寶,廚房裡也不會有寶……”方多病聽他不信自己的神機妙算,不免慍怒:“你怎麼知道廚房裡一定沒有?”李蓮花苦笑看著元寶山莊的廚房:“這廚房四四方方,牆壁不過五寸來厚,四面牆壁兩面有窗戶,連窗上的鎖子都是壞的,既沒有哪裡多了一塊,也沒有哪裡少了一塊,你說裡面有密室,那要藏在哪……”他環視著廚房,聲音不知為何越說越小。方多病瞪眼看著眼前灶臺碗櫃寬敞,油鹽齊備的廚房,心裡悻悻然,嘴上強辯:“誰說密室一定要很大?說不定藏金滿堂寶貝的密室,只有手掌大小,反正只要藏得進金滿堂想藏的寶貝就可以了。”李蓮花倒是一怔:“只要藏得進寶貝就可以……有誰規定密室一定要大得能藏人……多病你果然是聰明得很。”方多病頓時一樂,眉開眼笑:“我說密室在廚房裡,你偏偏不信!”李蓮花“啊”了一聲:“廚房裡也是可能的……”方多病已在廚房裡搬起鍋碗瓢盆,四處翻找密室,全然沒聽李蓮花在說些什麼,翻了半日什麼也沒找到,失望地回頭道:“蓮花……你……誒?”他突然發現李蓮花早就不在他身後,不知何時已經溜了。

關河夢沿著金滿堂的臥室往書房走去,一路留心細看牆壁、牆角、磚縫和房屋走向,果然讓他很快發現,有些樹枝是新近折斷,其上似有被利刃割過的痕跡。關河夢出道江湖已有三年之久,也曾見過不少奇聞怪事,金滿堂暴斃,以及董羚身上留下的那把斷齒翡翠梳,這些已令他漸漸相信,元寶山莊之內,確實有著特異之處。

金滿堂究竟是被什麼東西驚嚇而死的?那把翡翠梳子,是董羚帶來的?還是……他不知不覺己走到元寶山莊偏僻之處,四下花樹茂盛,蝶蜂飛舞,關河夢無心欣賞,站在樹下怔怔地出神。

突地嗅到什麼氣息,他本能地抬頭一看,卻是白煙,尋煙望去,只見不遠之處的樹下,一個人正點了旱菸杆子。關河夢抬頭看去的時候,那人轉過頭來,關河夢定睛一看,卻是公羊無門,不禁微微一笑:“公羊前輩,可是尋到了密室?”公羊無門下垂的眼瞼動了動,有氣無力地道:“沒有尋到,來這裡歇歇,小子你呢?”關河夢搖頭:“一無所獲,或者那玉梳只是玉梳,並非什麼鑰匙……”公羊無門“嘿嘿”一笑。金滿堂有件心愛的寶物,叫做“泊藍人頭”,那是個藍色的頭顱骨,只有貓頭大小,用黃金堵住雙眼和鼻孔,弄成杯子模樣,以那人頭杯盛酒飲下,能治百病,萬毒不侵,二十年來,只有十年前四顧門門主李相夷曾經得金滿堂招待,喝過一次人頭酒。此物是醫家珍寶,只是使用過一次,效力便減少一分,十分珍貴。“乳燕神針”關河夢非正人君子不救,這般遠道而來,為金滿堂治病,難道真是為了金滿堂這位臭名昭著的鐵公雞不成?正在兩人交談之際,身後房屋內有人驚恐萬分的一聲慘叫,卻是元寶山莊僕役的聲音。

兩人一怔,回身掠入身後廂房之中,只見偏僻的廂房內,幽暗空洞的屋樑下,一個人正在梁下微微搖晃,關河夢脫口驚呼:“金元寶!”元寶山莊那發現金滿堂的僕役已坐在地上瑟瑟發抖,駭然之極,指著梁下的金滿堂哧哧道:“總……總管……總管……”關河夢摸了摸金元寶的腳踝:“此人懸樑不過片刻功夫,快把他放下來看是否有救?”他縱起將金元寶放下,一試鼻息心跳,僥倖未死,頸上尚纏繞著他自己的腰帶,兩位大夫一陣急救,保住了金元寶一條老命。公羊無門在金元寶身上摸索了一陣,“咦”了一聲,關河夢臉現詫異之色:“公羊前輩,此人似乎不是因為受到驚嚇而瘋癲,這……這……”他的手指在金元寶腦後觸到一個圓形的細小凸起,在金元寶身上也有多處這般如豆子般的凸起:“這似是一種病。”公羊無門“嘿”了一聲:“寸白蟲!”關河夢點了點頭。所謂“寸白蟲”,是一種鄉間常見的疾病,多為生食豬肉牛肉而起,得此病者渾身生有蟲卵,狀如黃豆,在血肉之中蠢蠢而動,十分可怖,治療卻不甚難,只需下驅蟲之藥便可。只是如蟲卵隨血而上,入了腦內,便十分麻煩,蟲卵梗於腦中,重則喪命,輕則瘋癲,至於頭痛嘔吐,發熱畏寒,自也是少不了。

此病多是食用了得病豬牛之肉,金滿堂的管家居然得了此病,實在又是奇怪得很。關河夢心裡暗忖:看來金元寶的瘋癲是因為寸白蟲而起,和金滿堂之死毫無關係,他在此時瘋癲不過是種巧合,得此病應該很久了。公羊無門老眼涼涼地看著瑟瑟發抖的那位僕役:“你還不走?”那僕役頓時驚醒,連滾帶爬地衝出房門,公羊無門語調突又變得氣若游絲:“看來金元寶上吊,不過是瘋癲發作,不是見了什麼畫皮女鬼。”關河夢點了點頭,瘋子的行徑,確是不能以常人眼光揣測,“不知花捕頭他們找到密室沒有?”

【三】 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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