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姐眼珠子轉溜一圈, 分不清是在翻白眼還是在密謀壞事,“公主交代, 要做的人不知鬼不覺, 既然下毒不成,那就用別的法子, 總之,得等趙家找來之前, 解決了她。”
那婢女問:“您有法子麼?”
“我有個遠房侄子, 剛從牢裡放出來,給錢啥事都幹。官家小姐碰到歹人,寧死不屈, 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且聽說這趙小娘子是個節烈之人,如此死去, 倒也合情合理。辦法是歹毒了些,但咱們也是替主子解憂, 老天要怪罪, 怪不到咱們頭上。”
末了, 張姐給了婢女一個地址,讓婢女去找他的遠房侄子, 如此一來就算官府查出什麼, 她也撇得清。
張姐在心裡盤算著時間,婢女帶著遠方侄子回來, 也得晚上了。她去廚房尋了菜刀,藏在袖子裡,推開趙鳶入睡的廂房門。
怕打草驚蛇,她提著刀,藉著月光直接走到床前。
“想做出我自戕的假象,卻選了一把切肉的刀,您是小瞧了官差,還是另有所圖?”
張姐的刀還沒落下,脖子先被人用帶子勒住。
為了讓別人能把自己當一個書生看待,趙鳶從來都是用髮帶束髮,而非用簪子。沒想到那象徵著書生身份的髮帶,如今成了她殺人的武器。
她手下毫不留情,有多少力就用多少力。
張姐舉起菜刀,博同情道:“小娘子饒命,奴家也是可憐人,那賤男人坐牢的時候,他家裡人都是奴家照顧的,他一出來,奴家把所有錢財給他,結果他去吃喝嫖賭,小娘子,要您死的是公主,奴一個下賤之人,不敢違抗公主的意思,您饒奴一命,奴送您回家。”
趙鳶把打了勒緊張姐脖子的衣帶擰緊,打了結,拽著她往外走:“這裡可有馬車?”
“有的...小娘子您放開我,我帶您去。”
“我也想信你的話。”趙鳶像是有了慈悲心,聲音突然柔軟了起來,“可現在我誰都不信了。”
她的手勁陡然變大,張姐雙手掙扎,趁她掙扎之際,趙鳶反手拎起身後的香爐,朝她頭上砸去。
張姐兩眼一翻,倒在地上。趙鳶怕她像自己一樣裝暈,撿起地上的刀,在她臉上晃了晃,發現她沒有反應,便將人捆了起來,換上她的衣服。
只是換上張姐的衣服,她仍沒把握逃出這裡。樂陽既然想要害她,絕不可能只派一個婆子,一個婢女。
她就算吃飽喝足了,也不一定逃的出去,何況現在飢腸轆轆。
求生欲讓趙鳶壯膽去了廚房,她賭樂陽為了掩人耳目,不會派太多人,果然廚房沒人,讓她賭贏了。
不過...也沒吃的。
她在米缸裡掏了一把生米送入口中,實在無力咀嚼,便又從水缸撈了一把水。
水把生米送到喉嚨處,卡主了。趙鳶衝出門,將嗓子裡的米全都吐了出來。
這時一隻燒蹄膀映入眼簾。
“不能想,越想越餓。”
“趙大人,這是真的,吃吧。”
趙鳶待著眨眨眼,“六子?”
六子道:“胡十三郎還在外面等著,事不宜遲,咱們邊走邊吃。”
宅子裡的侍衛已經被六子盡數放倒,趙鳶跟著他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你們何時來的?這裡荒郊野嶺的,要找過來並不容易,看來你們是一路跟蹤過來的,那為何今天才出手救我?”
六子腹誹,不怕女人聰明,就怕聰明人嘮叨。
“趙大人,蹄膀好吃麼?”
趙鳶咬了口蹄膀:“有些涼了,熱一些會更好,我覺得這蹄膀沒燉夠火候,蹄膀最好的做法是先燉爛,再用火炙烤,最後撒上乾料。”
真是吃的都堵不住她的嘴...看來是憋壞了。
因為李憑雲的事,六子沒有搭理趙鳶的話。他邊走邊看著天上的一輪殘月,它太孤高,以至於凡夫俗子想要贈他圓滿,卻無從入手。
樹林裡,胡十三郎在馬車旁心急如焚,看到趙鳶啃著蹄膀的身影,他衝上來:“怎麼才出來?”
六子諷刺道:“我若太早出手,趙大人便不會對那個婆子痛下狠手了。”
趙鳶聽出六子的諷刺,她怔了不過片刻,就猜到了他待自己這種態度的由來。
當日李憑雲被關在大理寺,他們登門求情,她拒之不見,他旗開得勝,求娶她,她遲遲不肯答應。
說到底,他先是李憑雲的朋友,而後才是她的。
胡十三郎問:“趙大人,接下來去哪?”
六子道:“趙太傅私下派人翻遍了整個長安,讓自己的父親如此擔心,趙大人真是不孝,送趙大人回府吧。”
趙鳶丟掉蹄膀骨頭,胡十三郎嫌棄地給她遞來帕子。
趙鳶接過帕子,背過身清理了一番自己,再轉身面對他們的時候,已是一副油鹽不進的面孔:“刑部獄位處尚書檯內部,不像大理寺那般好闖,李大人是刑部死囚,只有我能見到他。”
六子冷笑起來,是啊,李憑雲是賤民,是死囚,是走在前面衝鋒陷陣的人。
她趙鳶難道真以為這一路是靠她自己麼?
六子將手裡的刀扔給胡十三郎,“趙大人,你想知道究竟是誰陷害李大人的麼?”
趙鳶直覺敏銳,加之回到長安的種種跡象,她心裡已經對此事有了一個大致的輪廓。答案就在她心中,她只需要藉由別人之口告訴她,好讓她不再抱有希望。
六子道:“李大人從國子監出來以後,周祿怕報復,便去討好樂陽公主,那婆娘玩得厲害,除夕當夜,周祿窒息在她屋中。陳國公一邊叫人替她處理周祿的屍體,一邊進了宮。周祿好歹是進士出身,是朝廷官員,他的死必須有人負責,咱們李大人命不好,恰好過年那幾天告假離開長安,三司會審,他不認罪,卻也不肯透露自己那幾日的去處,給他定刑的,正是你的老師孟端陽,我想,他那麼明察秋毫的人,不會再李大人沒有認罪的情況下給他判刑,誰知他一出手就是死刑。趙大人,你崇拜的君王要他死,你效忠的朝廷要他死,你的父親,你的老師都要他死,你讓他如何活?”
六子的每個字都像一把刀,每個字都刺穿趙鳶心頭。被刺到最後,她反而進入一種麻木而平靜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