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上,六子正光明正大坐在她書房裡喝水。
趙鳶說:“以後來之前,先打聲招呼。”
經此一事,所有人都變了。他們因李憑雲短暫凝聚,也因李憑雲而認清彼此之間的不同。
變化最大的還是趙鳶和六子。
他們是李憑雲最親近的兩個人,分別成為了那人不同的化身。
“他讓我把這個給你。”
六子攤開掌心,一隻稻草蜻蜓躺在他手上。
“我能幫你見他。”
趙鳶遲疑了,“我見他有何用?一不能讓高程死而復生,二不能讓免他的罪。”
六子說:“他行刑那日,雷劈了刑架,那個叫馮洛的筮官在御前大喊,說什麼“蒼天不斬李憑雲,萬古長夜有盡時”。你們陛下最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免了他的死罪,改為流放。七日後,他就要離開長安,前往北地為陛下修佛像。”
“李大人的命真是強悍,希望此次死裡逃生,能讓他珍惜性命。”
六子咬牙握拳,“你因高程的死恨他麼?”
趙鳶搖搖頭,反問六子:“你呢?他離開長安以後,你去何處?”
“我認準了他這個朋友,他去何處,我去何處。”
趙鳶只是喃喃說了句“真好”。
六子離開趙府,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得勁,見趙鳶一面,這是李憑雲唯一一次請求他,他怎麼就辦不妥呢?
他曾經闖入皇宮盜取女皇耳環,從趙府盜個人出去,不是難事。
不過,盜人有聰明的辦法,也有笨辦法。他是李憑雲的朋友,自然不會選擇笨辦法。
他換上女人的裝束,只奔城門,找到裴瑯。
六子很喜歡這個小侯爺,又蠢又性情,不像那些讀書人都滿心算計。
“侯爺,奴家有一事相求。”
裴瑯一個哆嗦,這男人扮起女人來,真沒女人什麼事了。這人是李憑雲的跟班,趙鳶的朋友,裴瑯對他並不排斥。
“你說吧。”
“明夜我要帶李大人出來透透氣,勞您把趙大人帶出來,讓他二人見上一面。”
裴瑯鐵青著臉:“你知不知道鳶妹是我什麼人?”
六子繼續笑著:“這我就不大知道了,我只曉得,玉香樓有位叫綿綿的姑娘有了身孕,若您的未婚妻沮渠公主知道這事,只怕兩國邦交不保。”
裴瑯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如何得知?”
六子說:“我們混江湖的,混的就是個機靈勁兒。明夜勞煩侯爺您請出趙大人,順便幫忙拖住刑部的孟侍郎,方便我帶李大人出來,綿綿姑娘腹中胎兒,我會幫您解決的。”
裴瑯的眼神立馬嫌惡了起來:“你們這些人,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六子眉峰一挑,不置可否。他和李憑雲是你們這些人,而裴瑯和趙鳶則是另一些人。
他懶得解釋,解釋只會丟了骨氣。
六子款款離去,裴瑯立在原地發了一陣呆,握著陌刀回到城門,喊來阿元和幾個親近的兄弟,安排明天去趙府“提親”的事。
在到趙府之前,他也以為自己是要去提親的。他越想越不對勁,提親的大箱子是裝聘禮的,他要把田早河運走,必然要把箱子帶回去,哪有人提親把聘禮帶回去的——
半柱香後。
小甜菜站在院門大罵:“你個負心漢,還敢上門跟我家小姐提親?帶著你的金銀珠寶,有多遠滾多遠!”
裴瑯真恨不得把箱子裡的田早河給扔出來!這個趙鳶,真越來越不做人了!
想到還有六子的“威脅”,裴瑯沉下氣來,對小甜菜連哄帶騙,“妹妹,我想起還有重要的事沒跟鳶妹說,但現在我趕著回去當值,你能不能跟鳶妹傳個話,讓她去北郊的私宅等我?”
小甜菜把裴瑯的話傳達給趙鳶,趙鳶沒有懷疑。
裴瑯在北郊的那棟私宅,是他金屋藏嬌的地方,趙鳶心煩的時候也會過去住一兩夜。
她按照經驗,想當然地認為裴瑯叫她過去是為了趕鶯鶯燕燕。
現在田早河也被塞進了那間宅院,她正好過去看看田早河。
既然是要幫裴瑯趕走鶯鶯燕燕,“正房”氣勢是不可缺少的。自李憑雲出事以來,趙鳶難得認真梳妝一回,衣服還是從前的衣服,首飾還是從前的首飾,她還是從前的她,裝配在一起,卻是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樣子。
她未曾察覺自己消瘦了許多。
趙鳶少年白髮,在美人輩出的長安,她從不認為自己漂亮,退去少女的天真稚嫩,便只剩了一把文人清骨。
小甜菜美滋滋說:“還是得打扮,趙大人真漂亮。”
趙鳶漠然說:“漂亮能救人麼?”
高程一死,她深刻地意識到,漂亮和讀書都不能救人,只有權勢才能救人。
她坐上裴府送來的轎子,搖搖晃晃到了北郊的私宅。諷刺的是,這宅子本是當年兩家結親時,裴家送她的聘禮,牌匾上寫的還是“趙府”。
這裡比平時更冷清,趙鳶張望一番,沒瞧見鶯鶯燕燕的身影,廚房備了點心,她待在自己的常住的廂房裡,一邊翻書一邊把點心往嘴裡送。
雖然她嘴上說漂亮無用,心裡也悄悄覺得自己胖一點好看,於是毫不客氣地吃完了整整一碟子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