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扳指放在孟禾鳶面前:“如果你到了黑水城,改變了主意,可以帶著這個去茶樓,會有人明白的。”,隨後他便率先離開了。
桌子上的熱茶已經冷卻,茶是上好的茶,清澈見底,入口回甘不苦澀,孟禾鳶盯了扳指許久,最終收到了衣袖中。
日頭照的敞亮,街巷人群攢動,路邊的糖油糕散發著陣陣香味兒,孟禾鳶被勾的饞蟲出來了,不知不覺駐足在小攤前看了好一會兒,糖油糕雖好吃,但分外油膩,她糾結不已。
“老闆,每一種口味都來一個。”,高大的身軀背對著她,熟悉的嗓音落在孟禾鳶耳朵裡忍不住叫她蹙眉瞧去,老闆利索的打包好,遞給他,如玉般修長的手掌接過,身子一轉,遞給了孟禾鳶:“看你瞧了這麼長時間,便給你買了。”
顏韶筠一點都不像重傷的人,丰神俊秀,打扮的向開屏的孔雀,鬱氣仍舊是淡漠而高傲的,孟禾鳶沒接,掩嘴:“顏公子瞧著傷可好了?”,她意有所指的往下一瞥。
顏韶筠面色一頓,淡淡回視,瞧得孟禾鳶莫名心虛,她不過是聽他總是這種施捨而不容置疑的態度,心裡頭不適的很。
怎她就沒好氣不得?
“還是有些疼,入夜一抽抽的,今兒個倒是結了痂,不過或許撕裂了些,這傷既是替孟姑娘所傷,孟姑娘不打算負責?”顏韶筠暗暗勾唇,故意扶了一下旁邊的桌子。
聽他這般直白下流的話語,孟禾鳶又氣又惱,耳根瀰漫上了一層淡淡的粉,像街頭盛開的桃花,瞧得顏韶筠失了神。
他當真是無恥、下流,外頭再裝的人模人樣,裡子還是一團敗絮,光天化日的便口出狂言,“你住口,什麼叫替我所傷,我又有什麼責要付,我們二人毫無干係,你莫要胡亂攀扯。”
她轉身就要走,卻被顏韶筠三步兩步跟了上來,生硬道:“是我的錯,你別生氣。”,他也不知怎的,見她總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樣就心生憋悶,喜怒嗔痴,哪怕只有怒也好過總是面無表情,像是不認識一般。
孟禾鳶完全不理,走的飛快,顏韶筠落後兩三步左右,不敢靠的太近,但她的腳程仍舊有些快,牽動了身後的傷痛,顏韶筠眸中隱隱浮上忍色,“阿……孟姑娘,慢些,我傷口要裂開了。”他低聲說,卻不敢叫她阿鳶。
孟禾鳶腳步未停,充耳不聞,二人的間距拉的愈發的大,直到後面傳來一聲痛呼,接著重物倒地的聲音,孟禾鳶才身形一頓,詫異的回過頭。
卻被追上來顏韶筠逼近,攏在高大的身軀下,孟禾鳶意識到被騙了,周身氣勢宛如淬了寒霜。
“今日賀蘭珣跟你說什麼了。”顏韶筠盡力控制了語氣,用一種吃了酸梅的態度問她。
孟禾鳶拉開了些距離,不可置信:“你派人跟蹤我?”
“這如意茶館本就是他的產業,沒幾個人不知道的,你素來不愛喝茶,好端端的怎會來。”顏韶筠覺得傷口似乎刺痛了一下,但是還能忍。
“與你無關。”她撂下這幾個字,便乾脆利索的走了,顏韶筠沒有再糾纏和阻攔,顏韶筠盯著她的背影,晦暗不明,唇舌間似是纏繞著她的味道,方才收斂的情緒又張牙舞爪的發散了出來,像是要把遠去的人攏在懷中。
孟禾鳶回府時,經過一處鋪子,外頭傳來叫罵聲,隱隱耳熟,叫她忍不住撩開車簾目光探了出去,梅氏站在鋪前,因著一匹布同老闆議價,顯然是惱羞成怒,行為儀態毫無宗婦風範。
孟禾鳶叫蒙竹停了車,細細的聽著。
最後梅氏顯然是成功了,老闆懶得同她爭執,沈氏不顧周圍人指指點點的,心滿意足的抱著那匹布便要離開,她復一抬眸便對上了孟禾鳶居高臨下的視線,身形一僵,登時面上一陣青白,想尋個地縫兒鑽進去。
如今西府大不如前,同她剛來時錦衣玉食的生活大不能比,沈氏和魏老太太窮奢極欲,富貴日子堪比王公貴族,偏生顏二老爺和顏韶桉的俸祿難以支撐,日子就這麼敗落下來了。
她如今孕肚也快五月了,人憔悴了不少,顏韶桉早晚不著家,她已經一月左右沒見過了,麻木的過著這日子。
剛開始確實是對孟禾鳶名聲敗壞幸災樂禍的,心裡頭暢快極了,隨後發覺人家的日子蒸蒸日上,今兒個被皇后宣進宮,明兒個被太後宣進宮,反倒是自己,一塌糊塗。
還沒等她想出什麼尖銳的話語時,孟禾鳶已經放下車簾離開了。
大約快五月時,天氣徹底暖和了起來,孟禾鳶終於脫掉了大氅換上了薄薄的披風,她的面色肉眼可見的紅潤起來,言氏的食補療法見效甚快,加上沒什麼憂心事,睡得好,虧損的身子骨到底養回來不少。
朝堂的風向幾經變換,太後勢弱,官家像春雨後冒出的竹筍,不聲不響的把朝堂上的爛根拔掉,換上了新的人手,確保牢牢的把控在手裡頭。
孟逸寒向官家請命,說京城的日子把骨頭都睡酥了,自己還是嚮往邊塞風景,那裡是他的第二個家,官家神色溫和道:“難為你還願意回到那個傷心之地。”
他說的是那折損的許多玄武營將士,孟逸寒沉默片刻:“就是如此,微臣才無法捨棄他們,還望陛下准許。”
官家最終道:“準了。”
孟府外停著好幾輛馬車,言氏和孟禾鳶一起張羅著收拾行裝,這是她頭一次同父母兄嫂一起前往邊塞,難以言喻的激動充斥在心頭,腳步都不自覺歡快了些。
言氏瞧著她,嗔道:“可別高興太早,路上的苦頭有你吃的。”
孟禾鳶笑意漸大,手上卻不停:“那有什麼的,我不怕。”
言氏看著這個內斂沉靜的小女兒,也就這時候才窺得她純然的性情,穆鳳蘭在一旁嘰嘰喳喳:“哎我的槍,小心些,那柄刀,也莫要給我壓在下頭,放上頭就好。”
若是二人能中和一下就好了,言氏無奈的攔了穆鳳蘭:“行了行了,有了身子還動刀動劍的,沒個安生。”山英聞言趕忙湊上前去替穆鳳蘭搬她的寶貝,孟景洲囑咐他絕對不能讓少奶奶動刀動槍。
孟禾鳶瞧了這沒有住多久的屋子,油然而生一股不捨,但很快便被遠行的激動掩蓋了,晚上,言氏安排明日的行程:“你父親不隨我們一起,他要同軍隊先去黑水城押送糧草,快馬加鞭的半月就到了,我們先要拐道去遼州,我的手帕交前些日子給我寫信來,說家中要辦喜事了,我不好不去,索性也是沿途經過,耽誤個幾日不妨事。”
“景洲同你們一起,好生照看著,若是有什麼事便叫人傳信來,隨行護衛也都妥當了,全都是手腳利索有經驗的軍衛。”孟逸寒不放心的又叮囑道。
翌日,幾人鎖了府門,坐上了馬車離京北上而去,貨物馬車浩浩蕩蕩,馬車內鋪的厚實的軟墊,支著爐銚,幾人說說笑笑倒也一路沒怎麼難熬。
黑水城隸屬濁州,而永定侯任濁州節度使離京的訊息,顏韶筠是幾日後離京時才知曉的,他匆匆騎馬趕往永定侯府,到了門前發覺硃色光亮大門緊閉,落了沉重的大鎖,怔怔的站在原地,旁邊的賣貨郎路過,頭也不抬:“早就走了,好幾日嘍。”
顏韶筠似是洩了渾身的力氣,他覺著命運又一次玩弄了他,分明他已經快了,同父親、郡主已經快贏了,馬上他就能娶她了,突然來了這一下,沒有任何的訊息,像是憑空消失了。
天際流雲忽的聚在一處,遮天蔽日,原本春光明媚的天氣驟然陰沉了下來,顏韶筠下頜緊繃,原本溫和好看的眉眼籠罩著驚人的鬱氣。
頹靡和不耐繚繞在周身,懷安剛從抱朴居出來迎他的時候便感知到了,小心翼翼的說:“爺,郡主又犯了腿疾,叫您過去。”
這幾日都是這樣,郡主每每是腿疾把人叫過去,陪在窗前侍奉,顏韶筠沒搭話,只是腿腳拐了方向,明知堂內隱隱傳來談話聲。
顏韶筠進了屋,談話聲戛然而止,郡主捧著藥碗淡淡看著他:“怎的這時候才回來。”,雖然言語平靜,卻隱隱含著一絲質問。
這些日子郡主管他管的很嚴,細到外出出行、小到見了什麼人都要盤問的仔仔細細的,顏韶筠耐心的一一應聲,最叫他無奈和窒息的便是郡主不停的給他塞通房和相看姑娘,耳邊的絮叨從未停止。
今日照常如此,郡主淡淡道:“我今兒同你三叔母商議過了,她孃家有一位姑娘,年歲比你小些,剛及笄,明日引得家中坐坐,若是行了便定下,早日成個家。”
顏韶筠給她捏著腿:“我不見,祖母不必費心思了,我心有所屬,旁的女子入不了我的眼。”
郡主冷眼睨他,突然重重一摔碗:“混賬,你的聖賢書讀到哪兒去了,難道你便非要罔顧禮法、寧願搭上顏氏滿門的臉面嗎?父親也不顧了,祖母也不顧了,所有於你而言重要的人都不顧了是嗎?你可知你背上了私德有虧的名頭對你未來的仕途是多大的損害。”郡主苦口婆心的勸他:“筠兒,收手罷,孟氏因你受了多大的委屈,你們二人終極是無法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