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昆也不知道信了沒信,擺擺手道,“這話你和我說了沒用,”他嘆了口氣,“這些□□中頗不平靜,嗐,你們還非得在這個時候給我找事。”
他的頂頭上司工部尚書薛桴已經臥病數月了,薛桴今年已經七十三了,比首輔和次輔的年紀都大,奈何他的幾個兒子都不爭氣,所以薛桴早過了致仕的年紀,還硬拖著老邁之軀不肯退下來,弄的他這個左侍郎想正位都沒機會。
如今薛桴眼看撐不住了,葉昆馬上就要多年媳婦熬成婆了,若是這個時候得罪了李顯壬,那這個尚書未必就會落到他頭上,畢竟工部右侍郎熊用汲和他履歷彷彿,還是首輔宋旭濤的同鄉。
葉氏卻是不知道葉昆的籌謀的,她現在只氣親大哥不替她做主,“你不能不管我,你陪我去將庭蘭接回來!”
葉昆又轉了幾圈兒,終是下定了決心,“走吧,我和你大嫂陪你們走一趟,”他輕哼一聲,不管是跪是求,他都得將李顯壬的怒火給消下去,“不管那邊是怎麼個說法,你們都給我把脖子縮好了,那邊是閣老府,不是葉家更不是許家!”
……
李家的門房十分的客氣,“葉大人,我家閣老今兒一大早就入宮去了,我家二老爺也去衙門了,我們二太太說了,不好怠慢了葉大人,請您將帖子留下,等我們老太爺回府了,必然會給葉大人下帖子,請大人過府說話的。”
作為大晉的次輔,每天到李府候見的各級官員不知凡幾,李家特意在大門處佈置了一間待客的屋子,備了茶水點心給那些硬要留下等李閣老的官員。
葉昆在洛陽大小也是個人物,見他過來,許多在客房裡喝茶的官員們都出來與他攀談。也就親耳聽見了李家太太將葉昆拒之門外的全過程。
這下子大家臉上的表情都微妙了起來,那眼神讓葉昆無名火直往腦門上衝,心裡既恨給自己找事的許以尚夫妻,又恨不給自己面子的何氏。即使他登門前沒有提前遞帖子,即使家裡沒男人,何太太也可以先請他們進去,讓府裡的幕僚出來招待他和許以尚,然後派人去請回李顯壬和李清,她出來招待自己的妻子和妹妹不就行了?
王夫人從下人那裡聽了稟報,面色也沉了幾分,“太不像話了,好歹我們也是庭蘭的舅舅和舅母。”
葉氏卻十分解氣,她似笑非笑的睨了王夫人一眼,“我還是李庭蘭的親孃呢,我就不信她不知道咱們來了?我早就說了,那丫頭和咱們離了心,眼裡根本沒有葉家了。”
王夫人很想敲開葉氏的腦子看看裡頭裝的都是什麼,“自己生的女兒都能養的離了心,你很得意嗎?現在是你們夫妻想求她回去,不是她求你們!”
許以尚站在車外將姑嫂兩人的話都聽在耳中,也是無比的頭疼,他輕咳一聲,“敏兒!”
他走到神情尷尬的葉昆身邊,“大哥,要不您和大嫂先回去吧,我和敏兒在這裡等著,”他知道必然會是這麼個結果的,便是為了給他下馬威,李家人也不會今天見他的。
但許以尚還是來了,不但他來了,他還請來的葉昆,目的就是為了讓葉昆能和他同仇敵愾,站在他的一邊。
即便葉氏再嫁了,葉李兩家也沒有反目,葉昆在李次輔跟前,也是以晚輩自居的,他根本沒想到還有被拒之門外的一天,尤其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必了,既然李家男人都不在,你和妹妹也不必再候著了,改天咱們再來。”
……
葉昆兄妹過來的訊息何太太第一時間就遣人告訴李庭蘭了,還問要不要將人先請進來。畢竟葉昆是李庭蘭的親舅舅,孃親舅大,若是李庭蘭想見,何太太也不好硬攔著的。
李庭蘭對她的幾位舅舅都沒有多少感情。前世她和幾位舅舅就沒有見過幾面,後來她嫁到楚家,幾位舅舅又自矜身份,不願意和宗室多來往,和她這個外甥女幾乎沒什麼交集。即使是在洛陽的大舅舅葉昆還有舅母王夫人,也就是四時八節的時候有些人情走動。骨肉親情這些是根本談不上的。
李庭蘭早就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了,被接到葉府住兩日,聽葉昆王夫人叫幾聲蘭兒,就能續上斷了幾十年的親情嗎?若他們真的和自己親近,必會在陪著葉氏過來之前,單獨到李家一趟,聽一聽她和祖父的想法。
既然他們選擇站在葉氏一邊,那她不妨再和他們明確一下自己的態度。
至於什麼孝不孝的問題,她和葉氏已經做過了一世母女,自問該還的生恩已經還完了,這一世她不會再顧念什麼母女之情。她發現了,“名聲”真的是一樣十分可笑的東西,你在乎它,就會作繭自縛,當你不在乎它了,你就會真正的強大起來。
……
李顯壬晚上回來的時候,何太太便將葉家來訪的事遣人稟了他知道,晚上一家人一起用了晚飯,李顯壬留了李庭蘭下來。
“怎麼樣?還習慣嗎?”李顯壬看著一臉平靜的孫女,怎麼看怎麼滿意。李顯壬是故意一直拖到現在才和孫女說話的。雖然心裡對孫女萬分想念,李顯壬還是想看清楚孫女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
李庭蘭微微一笑,她初來乍到,還不好下判斷,只說了自己的感受,“清沅院很舒服,董嬤嬤將底下人調/教的極好,二嬸兒將什麼都為我準備好了,上午的時候,我還見了族裡的湖三伯孃和浩七伯孃。”
李顯壬輕輕呷了口茶,“雖然我們都說想將你接回來,但卻一直任由你留在許家,讓你受了不少委屈,你怪我嗎?”
怪倒說不上,畢竟葉氏是她的生母,李顯壬是祖父,真論起來,葉氏才是她最親的人。而且她若小小年紀被留在李家,李顯壬那麼忙不可能親自教養孫女,祖母鄭老夫人又病如膏肓,與其將她送回老家族中,或者由嬤嬤帶大,都不如跟著自己生母靠譜,“祖父也是為我著想。”只是誰也沒想到葉氏會那樣“教養”她。
李顯壬點了點頭,“你父親不在了,你祖母那個時候也病著,你才一歲,若將你留在家裡,萬一有個照顧不到的,”他嘆了口氣,“你母親雖然執拗了些,但到底是你的生母,又知書達禮,”他欣慰的望著肖似兒子的孫女,“你下頭又有了弟妹,她在生活上對你有所疏忽也是難免的,你不要太過苛責於她,看到你現在的樣子,祖父還是十分歡喜的。”
在李顯壬看來,李庭蘭雖然身子看著弱了些,但精神還是不錯的,之前見到他時的怯弱疏離,想來是兩人還不熟悉的緣故,現在看著溫婉大方的孫女,他心裡對葉氏的惡感已經沒剩多少了。畢竟他從來沒想過強逼葉氏為李澍守節。
“至於你那個繼父,”李顯壬根本沒有放在心上,“那終究是個外人,沒必要強求過多。”
李庭蘭含笑應了,她已經不是那個不知世事人心的傻丫頭了,李家對她越滿意,那麼對葉氏的不滿便會越少,但她不能為了讓李顯壬和李家人恨上葉氏和許以尚,便用以前的樣子見人。她要做的事還多著呢。
“那不如孫女讓董嬤嬤親自往大舅舅府上去一趟,先賠個禮,再請他們到府裡來吧?”葉氏和許以尚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李顯壬親自看看就明白了,不她多說多做。
李顯壬想了想,“後日便是休沐,就後日吧。”
見李顯壬有些乏了,李庭蘭也不再多留,忙說出了自己另一個請求,“我聽說洛陽城裡的閨秀都會跟著女先生讀書,我知道自己已經錯過了年紀,不知道祖父能不能讓我到父親的院子裡尋些書來看?”
雖然李清說了可以隨便去聽竹軒,但李庭蘭還得提前和李顯壬說一聲。
大晉不禁女子讀書,不論是勳貴還是清流,都不講“女子無才便是德”那一套,沒有一個知書達理頭腦清楚的主母,如何打理內宅輔助丈夫教養子女?
當年李閣老為兒子訂下葉氏女,看中的也是葉家世代書香。可自己的孫女卻沒有跟著女先生上過學?李顯壬壓下心中的不悅,“你父親的書房一直都在,你可以隨時過去,不過你父親那裡不是四書五經就是講制義的,未必對你的胃口。內院的忘憂樓是你祖母的藏書樓,你祖母是個愛書的,凡她看過的書,都收在那裡頭,你無事的時候也可以去那裡看書。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先記下來,祖父給你講解。”
見孫女黑白分明的眼睛裡俱是驚喜,李顯壬有些不好的預感,當年他沒有往許家薦女先生,是覺得葉氏不會忽視女兒的教養,本身葉氏也是個才女,說不定李庭蘭是由葉氏親自來教的,“你平時都看些什麼書?有什麼消遣?我看你的性子,應該喜歡下棋?”
李庭蘭有些不好意思,琴棋書畫裡也就她的字還過得去,“母親說這些都是華而不實的東西,我不需要博什麼才名。女兒家最要學的是當家理事的本事。”
她低下了頭,“母親說等我過了十五歲再跟著她學管家。”
李顯壬都想扔茶碗了,合著孫女是什麼也沒學過了。待字閨中的千金小姐,誰不講個才貌雙全?當家理事固然重要,琴棋書畫才可以陶冶情操怡情養性。十五之後再學管家,那十五之前就當個傻子來養?他深吸一口氣,“是祖父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你喜歡什麼?祖父為你請先生。”
李庭蘭對什麼才名沒有興趣,但琴棋書畫她還是挺有興趣的,倒不是為了李顯壬口中的怡情養性,純粹是她想找些東西來玩一玩,上輩子她活的太枯燥無趣了,“我都想學,孫女也不想成什麼大家,也不想做什麼才女,您為我尋一個差不多的先生就行了,我多少都要知道些皮毛不是?”
李庭蘭在楚家當了二十多年主母,當然知道怎麼管家,但她不能顯露出來,這些本事是她在楚家摔了多少跟頭,遭了多少嫌棄才摸索出來的,“至於管家,等以後二嬸兒有空了再教我也不遲。”
李顯壬眉頭微皺,“你年紀還小,既然想學咱們就好好學,”他怕要求太高再嚇著了寶貝孫女,放緩語氣道,“祖父想多留你幾年,咱們有的是時間。至於管家的本事,等以後再慢慢來。”
李庭蘭點頭,“那祖父先幫我尋些字帖,我沒事的時候挺喜歡臨帖的。”
“你過來,”李顯壬聞言一喜,起身將李庭蘭帶到他的書房,一指書案上的筆墨,“你寫幾個字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