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后並不知道李顯壬已經收到訊息了,但鄭家也不是普通人家,鄭中益被殺,便是楚琙看的再緊,鄭家也是會想辦法送訊息出來的,等到那時,怕就是一場風波了,因此她也不多做隱瞞,沉聲將事情大概和李庭蘭說了,“若不是事情緊急,哀家也不會宣你進宮的,唉,你年紀小還是個女兒家,嚇著了吧?哀家是實在沒辦法了,派人去你府上,又怕一句兩句的說不清楚。”
郭太后很懷疑李顯壬現在最主要的精力是在培養這個孫女,李清不頂用,李庭蘭估計才是李氏三房未來的領頭人。
李庭蘭也不認為郭太后真的將她當成無知的小女孩,所以她也不去做小女兒姿態,凝眉道,“臣女會將此事一五一十告訴祖父,只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郭太后沉吟片刻,“其實我心裡對你是很感激的,”見李庭蘭欲要起身,郭太后伸手摁住了她的肩膀,“咱們娘兒們不用弄這些虛禮,我承認之前小瞧了你,原本我覺得先孝仁太后是世上少有的女子,而我呢,跟著她的身後學了些眉眼高低,也不是一般女人可以比肩的。而郭琪呢,頭腦有個三五分像我,便是閨秀裡少有的明白人了。”
她看向李庭蘭的目光中滿是欣賞,“後來才發現是我眼界太窄見識淺薄,原來這世上真有如你這般靈慧果敢的姑娘,丫頭,不止是琪姐兒,便是老婆子我,別說在你這個年紀,便是隨侍在孝仁太后身側時,也是比不得你的。”
她輕嘆一聲,目光幽幽的看著頭頂的描金藻井,她原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在孝仁太后的羽翼之下安然的過此一生,奈何時事無常,硬是將她一步步逼成了如今的模樣。
“太后娘娘過獎了,臣女愧不敢當,”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李庭蘭不會被郭太后這番看似推心置腹的讚美給迷惑了,她只靜靜的望著面前這位大晉最尊貴的女人,能從一個無寵的妃嬪走到今天,不論是心智手腕還是狠心程度,都不是自己可以比的,如今的她這點兒小道行,可是拿命換的。
看來自己的話是很難打動眼前的小姑娘了,郭太后哂然一笑,“哀家是希望李相能將陝州的事壓下去,還有鄭家,也希望李相能幫著周旋一二,當然,哀家將來也會對鄭家有所補償的。”
李庭蘭挑眉,她敢打保票郭太后事先並沒有和秦王商量。她有些同情秦王了,怪不得他那麼心不甘情不願呢,若是頭上有這麼一位老祖宗事事做主,那這傀儡當著又有什麼意思?
“怎麼?你可是覺得哀家的話有不周之處?”李庭蘭的細微表情沒有逃過一直盯著她的眼睛,郭太后溫聲問道。
李庭蘭點頭,“臣女想知道,這是您的意思,還是殿下的意思呢?”既然要共謀大事,那大家就先別論尊卑和長幼,達到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郭太后坐直身子,“是哀家的意思如何?是秦王的意思又如何?”
“以臣女的小見識,秦王殿下並不是莽撞之人,他既然接下了賑災的差使,事先必會有所準備和計劃,娘娘何不再等等看呢?”
郭太后沒想到李庭蘭會這麼說,她用探究的眼神看著李庭蘭,半晌才道,“琙兒和你說過什麼?”
怎麼一個二個的都這麼想,李庭蘭搖頭,“臣女雖然見過殿下兩次,但並無逾矩之言,臣女只是覺得,殿下並不是長在深宮由大儒教出來的皇子,這些年他的所見所聞所知所學,都是咱們這些一輩子都未必能出洛陽城的人能想象的。既是這樣,又怎麼可以貿貿然的替他做決定呢?”
“庭蘭,這不是你的推託之言?”郭太后強壓翻湧的心緒,冷聲道。
“臣女祖父是極贊成殿下往陝甘去的,大晉太需要能做實事敢做實事的人了,”李庭蘭並不懼郭太后的打量,“臣女知道太后娘娘擔心殿下的所作所為得罪了士林和各地世家豪門,從而被朝堂的上袞袞諸公所厭棄。”
郭太后下意識的端起茶抿了一口,這丫頭真的太敢說了,她簡直懷疑李顯壬已經事先知道了陝州的事,並且和李庭蘭商量好了如何應對自己,“你繼續說。”
“可若這是殿下最想做的事呢?娘娘這次阻止了他,難道等他成了太子,甚至成了大晉的君王還要阻止他嗎?那這君王當著還有什麼意思?”李庭蘭已經開始同情楚琙了。
“你們還年輕,只圖一時暢意是不行的。”
郭太后嘆息一聲,她想起了宣誠太子,“想來你也是讀過史的,有道是皇帝輪流坐,可是那些世家豪族卻是屹立不倒的。有些朝代,皇帝由誰來做,也是那些大世家說了算的。”
李庭蘭想翻個白眼,那些史書上記載的世家如今存活的還有幾家?江山更替,難道世家豪門不也是如此嗎?“可能臣女確如娘娘所說目光太過短淺吧,但臣女看本朝的記載,太/祖皇帝起事後,那些不肯反正的世家豪門,如今又在哪裡呢?”
“而且今時今日的情景早就與幾百年前不同,娘娘您瞧著哪家臣子能左右得了聖意呢?”建昭帝看著成天任事不管將一切權力交到了宋旭濤手裡,但宋旭濤敢妄動試試,只怕皇帝抬抬手就能讓宋旭濤族滅。
而且貴為首輔的宋旭濤,家世出身還不如李顯壬呢,不照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你這是在告訴哀家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不懂?”郭太后目光幽深,她都有些害怕李庭蘭了,這哪裡是個養在深閨的世家千金啊,李顯壬到底要做什麼?
郭太后道,“縱然你說的都是實情,但也要想到琙兒如今的處境,他現在最需要的便是朝臣們的支援。”而那些朝臣身後的親緣利益盤根錯節,不然她也不會想讓李顯壬出面在鄭家跟前轉圜了。
鄭氏子弟在朝為官的並不多,但滎陽鄭氏可是真正的名門望族。
李庭蘭輕嘆一聲,前世晉王難道不就是這樣嗎?他“禮賢下士”收買人心,但那些“人心”也同樣成了他身上的束縛,那些支援他的人,圖的可都是“從龍之功”,晉王一一滿足之後,自己又能剩下什麼?後來謝寒雨提出的利國利民的新舉措,有幾樣實現的?
“臣女只是覺得,若是為了那個位置忍耐習慣了,只怕將來也很難再直起腰來了。”李庭蘭突然有些明白建昭帝為什麼一登基就弄死朱皇后和靖安侯府了。只要有朱家在,建昭帝怕是很難做個真正的皇帝。
郭太后確實有被冒犯到,但她不得不承認李庭蘭有她的道理,她垂眸“你不必在這裡危言聳聽,哀家可不是被嚇大的,朝廷自然也有朝廷有法度和手段。”
李庭蘭淺淺一笑,將心裡的嘲諷掩下,鳥盡弓藏嗎?她不去再和郭太后爭辯,“臣女會將太后娘娘的意思帶給祖父的,但臣女也希望太后娘娘多給殿下一些信任,畢竟他是您精心培養的。”
見李庭蘭這樣,郭太后又覺得挺沒意思的,“平身吧,你的話哀家會好好想想的,不論秦王想做什麼,洛陽這邊晚知道些時候總不是壞事。”她到底還是又交待了一句。
這個李庭蘭是贊成的,不然秦王也不會讓人封了陝州,不許那邊的訊息傳回京城了,“是。”
李庭蘭又成了鋸嘴葫蘆,郭太后頗有些沒意思,擺手道,“讓琪姐兒帶你玩去吧,哀家和你二嬸兒說會話。”
一直守在外間的郭琪見李庭蘭出來,忙迎了過來,她不動聲色的覷了眼李庭蘭,“御花園那邊的暖房裡的菊花開的正好,我帶你瞧瞧去,太后娘娘還特意叮囑了,讓你選幾盆帶回去賞玩。”
她也是打聽過的,閣老府雖大,卻沒有像別府那樣種什麼珍品花卉,但姑娘家哪有不愛花的,“園子裡的臘梅開的也是極好的,到時候咱們也折上幾枝。”
李庭蘭掩下心中的詫異,含笑隨著郭琪往御花園去。這是她第三次在宮中遇到郭琪了,前兩次她可不是這種狀態的,李庭蘭用餘光仔細打量著郭琪,心裡默默思量著她與前時的不同。
兩人還沒走到暖房,李庭蘭就遠遠看到不遠處的路邊跪著一個人,瞧那打扮並不像宮中的,李庭蘭不由放慢了腳步,“可是哪位娘娘在那邊?”
郭琪一個眼神便有小太監跑過去了,沒一會兒功夫那小太監笑眯眯的回來,“稟兩位姑娘,是雍和公主在罰外頭來的女眷呢,雍和公主正在暖房等著您二位。”
雍和公主在罰人,還是外頭的女眷?李庭蘭更不願意往前走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府上的,咱們這麼過去……”
郭琪已經明白過來了,她笑道擺手,“無妨的,咱們自管過去。”
謝寒雨看著款步而來的郭李兩人,心裡已經將這宮裡的所有人千刀萬剮了一百遍。她沒想到宮中宣自己就是為了折辱取樂,還是在李庭蘭面前。
是了,這肯定是李庭蘭的手筆,這就是她對自己的報復!謝寒雨心裡咬牙,抬頭狠狠的盯著披著翠紋織錦披風的李庭蘭,開口道,“你可滿意了?”
李庭蘭也才看清楚小太監口中的“女眷”居然是謝寒雨,她側頭看了一眼郭琪,見她衝自己一笑,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由對承恩公府,或者說是郭太后的能力多了絲警惕,他們居然連謝寒雨是背後主謀都查到了。那秦王那邊呢?難道是秦王將此事告知了郭太后?
將謝寒雨弄到宮裡來的主意是郭琪給郭太后出的,她最主要的目的不是替李庭蘭出氣,而是側面向李庭蘭展示一下承恩公府的實力,免得閣老府真的以為郭家甚至秦王都要靠李顯壬的支援。郭太后自然也是贊成的,大家結盟可以,但也要分個主次,她可不希望自己苦惱經營一輩子,最後被李家摘了桃子。
在郭太后的計劃裡,外朝的勢力可以給李顯壬,但後*宮只能由郭家來掌控。
“這不是前賈夫人嗎?”見李庭蘭一直不說話,郭琪走到謝寒雨跟前,滿臉譏誚的看著她,“這回你可記得我是誰了?我怎麼瞧著你如今還不如去各府賠禮的時候了?”
第115章 V章
一百一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