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闊寬敞的露臺裡,氣氛瞬時就變得陰沉,穿堂的風都彷彿停滯下來。
沈希抬起眼眸, 她的聲音帶著過分的冷靜:“您搞錯了,陛下。”
“我只有一位嫡親的叔叔, ”她輕聲說道, “他叫沈霜天, 死於嘉應二十五年的正月。”
這是當初橫亙在他們之間最深的隔閡,也是為數不多蕭渡玄再也不想提起的人。
但他沒有想到, 沈希會在現今將這筆舊賬給再度翻出來。
在他打算將她送上後位的時候, 在他打算向她徹底妥協的時候。
滿腔的柔軟心緒全都化作雲煙。
蕭渡玄眸色晦暗,眼底一絲光亮也沒有, 就像是中央洄流的冰冷淵水。
他居高臨下地看向沈希,低聲說道:“你一定要這麼不懂事嗎?”
蕭渡玄做了太多年的上位者,獨斷專行,不容忤逆,哪怕是在床笫間的私語,依然帶著濃重的壓迫感。
更何況他這時候明顯是不懌的。
強勢的威壓像是驟然傾覆下來的黑雲,死死地壓在沈希的頭頂。
但是這一次,她不能再退了。
縱然沈慶臣有千般不好、萬般惹人嫌惡的地方,卻也是她的父親。
剝奪了她的身份,就類似於剝奪了她在這世上最後的立足之處,將沈希這個人的存在給徹底抹殺掉。
從此她不再是端莊矜持的沈家女郎,只會是一個柔弱無依的金絲雀,那遠比做禁臠要可怕得多。
她不願接受、也不能接受那樣的命運。
沈希將手從蕭渡玄的掌中抽出,她低低地向他福了福身:“臣女先退下了。”
說完,她便真的退了下去。
蕭渡玄長身玉立,並沒有挽留她的意思,但他玄色的眼底裡已連絲毫的微光都尋不見,只餘下了冰冷的一片晦暗。
桌案上還擺著一盅乳酪,那是沈希平日最愛吃的小食,也是蕭渡玄怕她胃疼,特意令人備下的。
然而她都沒有看到,更遑論是用下了。
*
從蕭渡玄那裡離開後許久,沈希回到休息的宮室裡,她沒有立刻去見旁人,而是先用冷水洗了洗臉,沁過冷水以後,連原本紛亂的心緒都清晰了許多。
其實這一切並沒有她想象得那般難。
蕭渡玄雖然依舊掌控著生殺予奪的權柄,可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一無所知的懵懂少女了。
十五歲的沈希遇到事情會慌亂、可怕,因為她沒有任何底牌,並在蕭渡玄的刻意引導下對外間的世界知之甚少。
但現今她已經長大了,她可以去改變她的命運。
只不過她被壓抑得太久了,又時常面對可怕的失敗後果,漸漸地連反抗也不敢了。
僅僅是想到蕭渡玄,她就會感到無助和惶恐。
其實沒有必要那樣的。
最艱難、最恐怖的命途她都已經走過來了,未來再難也不會比那兩年更困頓了。
沈希長舒了一口氣,被積鬱填滿的胸腔倏然有些舒暢。
她從淨房走了出去,緩步走向休息的宮室,平王妃已經在等著她了,這樣的場合她們還是要一道出面的。
曾經親如母女的婆媳,如今只剩下了這些表面的親密。
沈希不願再忍耐,她擁住平王妃,啞聲說道:“我很想您,母親。”
平王妃的懷抱依然如過去般溫暖,讓沈希止不住地想要停留,可她也知道,如今再這樣已經不合適了。
沈希靜靜地等待著平王妃疏離客氣地將她拉開,卻沒想到平王妃輕輕地回抱住了她。
平王妃聲音輕柔,略帶哽意:“好孩子,母親也很想你。”
那個瞬間,沈希要語無倫次了。
她不是好孩子,她是一個會用卑劣手段引誘男人、靠爬上男人床笫汲取恩寵的壞孩子。
沈希玩弄人心,睚眥必報,薄情寡義,是個壞到不能更壞的壞孩子。
然而平王妃說她是好孩子。
沈希愣愣地抬起眼眸,眼底的碎光在瘋狂地搖晃著:“母親……”
她的視線突然變得很模糊,哪怕是竭力地睜大眼睛,也看不清平王妃的面容。
直到平王妃抬起手,用帕子擦過她的眼尾,沈希方才發覺她是哭了,意識到這件事後她的眼淚更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沈希的哭聲壓抑。
她在人前永遠是端莊矜持,剋制守禮的姑娘,便是平王妃也是第一次見沈希這樣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