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天到黑夜,御醫都沒有離開明光殿一瞬。
直到夜色深黑時,沈希才略微好轉,她躺在床榻上,黛眉一直蹙著,彷彿在夢魘中亦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蕭渡玄的容色蒼白,他捧著沈希冰涼的手,玄色的眼眸略有些空洞。
他都做了些什麼?
近乎駭然的後悔和恐懼在瘋狂地翻湧,蕭渡玄竭盡全力地控制著情緒,掌心裡還是溢位了冰冷的血,但此刻他一點都覺察不到疼痛。
難以言說的後怕在不斷地侵襲著。
那個被妒意所支配行事瘋狂的男人,真的是他嗎?
蕭渡玄的眼底一片深紅,沈希只不過是在說氣話,他竟真的那般發瘋,那般地傷害她。
他現下比知悉沈希墜落寒江時,還要更加地恐懼。
前所未有的悔意將蕭渡玄的胸腔快要淹沒,他顫抖著手撫上沈希的胸口,聽到她的心房仍然在跳動著,那股強烈的心悸感才緩和了許多。
她還沒有將他給拖下水,是不可以去死的。
但蕭渡玄沒能陪在沈希身邊太久,侍從便匆匆來報說越國公沈慶臣已經到了明光殿前,請求覲見陛下。
之前沈希墜江的事鬧得並不大。
除卻知悉內情的人,並沒有太多人知曉。
沈希的弟弟沈宣亦是屬於被完全瞞過去的人,他全然不知道這些天姐姐經歷了什麼,只是常常送來信箋,問詢沈希何時有空能一起出去。
但沈慶臣就不一樣了。
即便沈希沒有告訴他一個字,他也可以將來龍去脈給弄清楚。
就是前陣子沈慶臣去了江左,訊息不夠通暢,方才沒有如何。
但蕭渡玄也沒有想到,眼下沈慶臣剛剛回京,連腳都還沒有歇歇,竟就直接鬧到了他的跟前。
十年前的時候,蕭渡玄就知道沈希這個父親很不盡責。
只管生孩子,卻不管養孩子,放縱繼室肆意非為,若不是事情鬧大了,沈希差點被毒死,估計沈慶臣還會想到要保住崔氏。
但哪怕在和繼室和離以後,沈慶臣依然沒有把事情做好。
七歲的女兒被送進宮閣,七歲的兒子被送去雲中,原本是雙生子的姐弟自此十年分隔,也全都是因為沈慶臣。
蕭渡玄本就不喜沈慶臣,後來由於沈希,更加不喜沈慶臣了。
這人是他一手養大的,衣食住行是他供養的,如今沈希大了,沈慶臣倒是來施展父愛了,當初他帶著沈希叛逃燕地的時候,就已經將蕭渡玄給完全惹惱了。
但更讓蕭渡玄慍怒的是,沈希竟然真的跟著沈慶臣走了。
他養了她八年,便只是因為跟她沒有血緣,就被她給完全背棄了。
所以即便這個時候,蕭渡玄依然不想見沈慶臣,他對沈慶臣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危機,而沈慶臣也確實印證了這一點。
無論是妄圖奪走他的江山,還是意欲搶走他的人。
但沈慶臣的容色遠比蕭渡玄要難看得多。
沈慶臣的臉上再沒有半分為臣子該有的謙遜和恭敬,他風流的眉眼都微微扭曲。
他低聲說道:“小希人呢?”
“沈卿請回吧,”蕭渡玄淡漠地說道,“小希已經睡下了。”
兩個人的個子都很高,雖然是君臣,但視線相撞的時候有一種強烈的針鋒相對之感。
“今天整整一日,御醫都沒有出殿。”沈慶臣的眼底都是桀驁的戾氣,“陛下,不知我家姑娘到底是何處招惹到了您,才讓您這般記恨——”
他抬聲說道:“您是非要將她摧折到死,才肯滿意嗎?”
黑暗之中,沈慶臣的眼裡像是有火在灼燒。
“朕不記恨她,”蕭渡玄輕聲說道,“這十年來,朕疼她、憐她還來不及,無論她犯下什麼錯事,朕也全都原諒她了。”
他繼續說道:“在她險些出事的時候,亦是朕一次次救她於水火。”
蕭渡玄長身玉立,眸裡卻冷的出奇。
他抬起眼簾,說道:“倒是沈卿,從小希出生後便沒有管顧過她,如今是有什麼臉來跟朕說這話的?”
但沈慶臣不是來跟蕭渡玄做辯駁的。
他側過臉,帶著諷刺之意說道:“陛下,您若是想做小希的父親,不若就將她封為公主。”
“如此以來,你們父女情深便無人不知了,”沈慶臣繼續說道,“將來也不會有人怪罪我女兒,是為禍宮廷、致使叔侄不睦的禍水。”
在說到“父女”二字時,他的咬字很重。
然未等蕭渡玄的容色冷下來,沈慶臣便話鋒一轉:“但是陛下,今日無論如何,臣都要帶她回家。”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內殿的門。
珠簾之後,就是他那被百般摧折的獨女。
過往的那些年,沈慶臣已經欠沈希太多了,在這最絕望的關頭,他不能再眼看著她被蕭渡玄拽入深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