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殿下奪東宮 第63節(1 / 2)

小說:我為殿下奪東宮 作者:鹿綾之

玉宇蕭索,天地肅殺,往昔宮人絡繹的瑤華宮,此刻空蕩蕩的,只隱約傳來輕弱的喘息聲,透出無盡的蒼涼。

宣貴妃長身跪坐於案前,金薄長指套的尖處在案上那安靜擺放著的香爐中來回撥弄,絲絲縷縷的煙氣自香爐孔隙緩緩上浮,將淡淡的玉蘭花香氣息送到了身後人的鼻下。

趙臨鳶長身立在宣貴妃身後,安靜看著她,看著她織金繡鳳的華服在地上鋪展而開,一直延伸到自己的腳下,看著她衣袂上百鳥朝鳳的繡紋,在幽暗的宮殿裡隱隱透出灼灼的光華。

趙臨鳶說:“貴妃娘娘,我來看看你。”

宣貴妃卻笑了,“看我做什麼?上一次你我相見,你不還是對我冷言相向嗎,我如今這樣的處境,你該很滿意才是。”

說到上一次的相見,趙臨鳶倒當真有些懷念當初那個恃寵而驕的宣貴妃了。

可那樣的宣貴妃,如今卻將自己長久地鎖在透著死亡氣息的宮殿中,再回不到當初的樣子了。

趙臨鳶有些悵然,問她道:“娘娘,你當真求死嗎?”

宣貴妃還是笑,“不求死,又能如何呢?我這一生,終究也只能這樣了。”

宣貴妃就這樣安靜地跪著,不曾回頭看向身後人,卻認真對身後那人說著很認真的話,說起她的一生。

“你可知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我住在鄉間漏雨的屋簷下,吃著從地上撿來被雨水泡溼的饅頭,過著衣不蔽體、不知明日是生是死的生活……那個時候我就在想啊,何時我才會有個安穩的家,才能有享不盡的富貴與榮華……

“直到那一天,陛下微服雲遊路過我的家,我看著他的容顏,賞著他的氣度,才知道這天下最尊貴的人便是他,我便跟他回了家。

“但一個出身鄉野的婦人,註定是要在這權貴世家橫行的皇宮中受盡冷眼的,但我不在乎,因為我相信終有一日,我會是皇后,會是太后,我姚泠宣會是這座皇城中,最尊貴的女人……”

趙臨鳶在她身後靜立良久,聽著她渺似塵煙的聲音,有莫名的哀意湧上心頭,“你既然如此奢望後位,如今什麼都還沒得到,為什麼非要求死呢?”

宣貴妃這才回首,仔細瞧了瞧趙臨鳶,她怎麼也沒想到,這或許便是她臨去之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

宣貴妃面容平靜,長久地望著她,才發現這是一個容貌驚人的公主,蛾眉婉轉,鳳眸焉唇,垂眸斂目間自有一種張揚而明豔的王族之美,遠非自己這些年久居皇宮深受聖寵而刻意養出的雍容嫵媚所能及。

上一次與她吵架,只覺得她面目可憎,竟未發現她還有這一般的美。

原來褪去恃寵而驕的性子,當真可以看清很多的事,也看清自己再無迴路的一生。

宣貴妃肆意欣賞著趙臨鳶的美,不禁笑出了聲,“公主又如何,王妃又如何,你終究和我一樣,終究只是個可憐的女人,因為我們都逃不出皇宮,都逃不出心魔,機關算計、窮極一生,也不過是在追逐一個永不可得的黃粱夢……”

趙臨鳶卻不認同,“娘娘,當初你與陛下在一起,是因為你覬覦後位,殊不知伴君如伴虎,你又何來的舒心與自由?不過是畫地為牢罷了。這些年,你費盡心思地為褚離歌爭儲,是因你做不成皇后便要做太后,你將你的想法加諸於他,你將你的慾望加諸於他,你漸漸將他同化成了與你一樣的人:爭名逐利,不擇手段,不計代價……卻不知,儲君之位又豈是黃袍加身這麼簡單?儲君之位承載的是天下,也是百姓,豈只是你一人之榮辱,豈只是你所求之榮華?一切都不過是你的執念罷了。”

“是嗎?”宣貴妃望進她的眼:“趙臨鳶,你未免也把自己想得太好了,難道你就不曾替褚瑟爭儲,不曾想當太子妃,不曾覬覦後位?你和我一樣,也在尋求安穩,也在尋求庇護,也在追尋一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你和我分明是一樣的人,如今你卻告訴我,我錯了?”

“是,我曾。”趙臨鳶垂下眼,片刻後,再抬眸時竟多了一分弩定,“可我替褚瑟爭儲,是因為我相信,也盼願他會是一個明君,我不過是想站在明君身後,予天下福澤。”

“予天下福澤……真是可笑。”宣貴妃落落笑開,“我聽說你小的時候也曾流落民間,也曾被叛軍追殺,也曾生死一線……你身為公主尚且要過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生活,更何況尋常百姓呢?天子亦有不可為之事,亦有無可奈何之事,將自己的命運前程交到天子的手中,這就是你說的予天下福澤嗎?別傻了,人都是自私的,只有拋開所有往上爬,只有將一切牢牢握在自己的中,才可予自己福澤。”

趙臨鳶想了想,緩緩說道:“不,我和你不是一樣的人。小的時候我流落民間、被叛軍追殺、生死一線,是因國危則我危,而非國不護我。我知道昭雲國的每一位王族都在拼盡全力去禦敵,我知道我趙家的每一個兒女都在拼盡全力去護國,而我趙臨鳶同樣是昭雲國的臣民,同樣是趙家的子女。國破,我何以怪國;家亡,我何以怪家?我只盼著,那坐於高位上的王能念著百姓一些,而非只是權勢的追逐者。我盼著他能護天下,而非護我趙臨鳶一人。過去,我知道我父王便是那樣的人,以後,我相信我的夫君也會是那樣的人。”

宣貴妃看著她,竟出神了好一會兒,似在她與自己不同美貌的容顏上,看到了她和自己不一樣的結局。

但她不後悔,她不能後悔。

她走了一生,若後悔了,她這輩子便什麼都沒有,什麼也不是了……

她只好哀哀一嘆,“趙臨鳶,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人,你落於雲端,而我來自雲泥,顛沛流亡的日子於你而言只是一段過去,可於我而言卻是我的半生……我沒有辦法和你一樣,念天下、念百姓、念皇族、念夫君……我唯有念我自己,才有活下去的機會;如今這點機會亦被我親手抹去,我便唯有念我兒,才可讓我這荒唐的一生,不至於為人恥笑……”

趙臨鳶靜靜聽著她說,卻聽見她忽一笑:“但你念了所有,似光風霽月不染塵埃,卻不知你可還顧念心存汙穢之人?”

宣貴妃瞧見,趙臨鳶的眉目一怔,緩緩別過了臉,便看穿了她的心,遂落落笑開道:“你自然也是念的,否則,你當初不會想救褚蕭,也不會為了杜卿恆,幾乎豁出自己的一條命……tຊ所以,你該理解我才是,你該知道,人總是自私的,就連你也是一樣的。”

趙臨鳶並不辯駁,只輕緩道:“娘娘,我非聖人,亦不否認曾落於我身上的汙穢。我愛過一些人,也負過一些人;被一些人愛過,也被一些人叛過……有的人讓我純澈,有的人讓我汙穢,我從未想過要抹掉任何人在我生命中的印跡。你拼了命想要擺脫過往的汙穢,可那樣貧瘠的人生本不該成為您的恥辱啊,至少在這一刻,我看著踩著一路從泥沼走過的你,心中倒認為你是純澈的。我想,這世上也還會有別的人,會如此想你。”

宣貴妃一怔。

她活了幾十年,從來只認為女人該依附男人而生存,過去她依附的是他的丈夫,如今她想要依附的是他的兒子,她從未想過自己的身上有值得自己去依憑的東西,她不敢想,她一個女人,如何能在這樣的世道里安身立命?分明也只有男人可予她榮華,可為她褪去過往的汙穢。

她更沒有想過,竟會有一個女子在她去意已決的時候對她說,她此生不曾汙穢,她依舊是純澈的。

她輕聲一嘆,看向趙臨鳶,笑了。

這一次,是釋懷的笑,更是感激的笑。

她笑說:“我聽說你小時候很愛讀書?”

“什麼?”趙臨鳶錯愕於她此時的問題。

宣貴妃走近她,一邊說道:“我沒有讀過書,所識詩文也不多,但卻聽過一句‘旋開旋落旋成空,白髮多情人更惜……’你可知下一句是什麼?”

趙臨鳶接過她的話:“黃昏把酒祝東風,且從容。”

“是了。”宣貴妃竟笑出了淚意,重複著:“旋開旋落旋成空,白髮多情人更惜;黃昏把酒祝東風,且從容……”

她一邊呢喃著,一邊走到了趙臨鳶的身旁,對她說道:“你可知在這座皇城裡,許多人都說我姚泠宣驕橫刻薄,我同很多人有過爭執,但這麼多的爭執裡,最令我難忘懷的便是當初與你吵過的那一架。沒想到今日,我竟也能與你和和氣氣地說完這些話,便也算無憾了。你是我這輩子見到的最後一人,我以此詩文贈你,願你看遍我朝河山,汙穢之下盡餘純澈,餘生安穩順遂。”

說完,宣貴妃釋然一笑,“但這些,都與我沒有關係了……”

她的人生已走到了盡頭。

她爭了半輩子,到頭來不過是與尋常百姓一般,只盼著親人安好罷了。

在趙臨鳶的注視下,宣貴妃的瑩白玉指輕輕撫在她自己的面上,無力地拭去不斷滑落的水澤,待得雙眸清透如玉珠,她才緩緩看向殿宇外,高呼了一聲:“蕭王殿下!”

立在屬於宣貴妃的瑤華宮外,褚瑟眉目微動,聽見一旁的肖佐慌慌張張:“殿殿殿……殿下,王妃與那瘋女人一塊待在裡邊,會會會……會不會?”

“不會。”褚瑟眉宇淡然:“她是趙臨鳶,她向來會自保。”

隔著殿門,宣貴妃高聲與褚瑟道:“當年你母妃遭人構陷是皇后所為,這些年來你受盡凌辱是拜褚蕭所賜,從始至終,你母妃的死與我無關,離歌亦未曾虧欠於你分毫。德妃一事,雖是我授意扶歡所為,最終雖奪了德妃與六皇子的性命,可畢竟當初也是扶歡,帶給了德妃尚在人世時從未有過的希望……同樣的,這些年來伴在你母妃身邊的蒹葭亦是受了我的指使親近於她,是利用也好,是傷害也罷,但這些年,終究也是蒹葭給了你母妃在那涼透了的瓊華苑裡僅有的溫存……我知你是個恩怨分明之人,望你念在以上這等恩情上,能放過離歌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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