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不成,她不能喝。”何譽道,“那些點心小食就不必上了,來兩盤菜先充飢就成。”
陳澍鼓了鼓腮幫子,方才還氣勢洶洶地教訓應瑋呢,這會又成了跟應瑋一樣的幼稚人物了。這被應瑋一聽,再瞧陳澍那似乎被何譽管著的模樣,再一想這琴心崖二人之中,可是他發號施令,怎不是氣勢大盛?得意地哼笑了一聲,道:
“都是走南闖北,才去點蒼關參與了那論劍大比的人,怎麼還怕一碟乳酪?你什麼拿手的,儘管上,我請客!”
說完,又刻意地翻起荷包,把那些銀錢抖抖,掏出一塊頗重的銀錠,遞給那個店家。
這一番動作,應瑋面上更是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有些狀似李疇一般的意氣了,正喜滋滋地等著那店家接過他的銀子呢,誰料那店家聽了,彷彿正等著這句話一樣,揣著棉布的手原地一轉,看也不看應瑋手裡的那坨銀子,逕直往陳澍那邊去了。
“你一定是——”店家道,咧著嘴,因為長得老實,甚至瞧起來有些傻乎乎的,就這麼猶豫了一會,似乎忘了她的名字,只道,“那個女俠,那個點蒼關救水的女俠,對不對!”
陳澍眨眨眼,也是一驚,等這話在她腦子裡過一遍,又是一喜。在點蒼關她是受了眾人愛戴,可出了關,竟被人當面認了出來,這又是頭一回了,又教她有些無措起來,急忙要站起來,道:“……啊,我是,我是。你怎麼知道我的事情的?”
“哦哦,小店前兩日住進來一位,也是點蒼關過來的貴客,小的有幸從那位貴客口中聽聞過——”
那店家向後一睨,身後那簾門隨即便開啟了,有個高瘦身影從陰影中走出來,長衣灰袍,衝著他們笑著一揖手,道:“這不巧了麼?”
再細看此人,五官清秀,臉上帶著溫潤笑意,行走之間自有一股風度,不是雲慎又是誰?
陳澍越發欣喜,幾乎從椅子上蹦起來,連跑兩步,瞧瞧雲慎,道:“你怎麼在這裡——哦對,你怎麼還結識了這位……這位誰?”
“我是誰?”蕭忠恍然,指著自己,頓了頓,回頭朝雲慎看了一眼,彷彿全然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一樣重複了一遍,“——我是誰呢?”
霎時,雲慎面上的笑意有一絲微不可察的僵硬。
好在離他最近的陳澍正是興奮,又向來大大咧咧,絲毫未察。
只聽見他默了默,又舉起手來,堆出笑容,介紹道:
“……這位店家是我在密陽坡結識的朋友,姓鍾。”
第八十四章
“……這是我在密陽坡結識的店家,姓鍾。”
“對對對,我姓鍾來著。姓鍾,名孝,原是密陽坡那邊的人,前幾日回老家裡瞧瞧,就碰見了這位雲兄弟,一見如故,聽他說了許多江湖故事,很是豔羨呀,就都記住了。”
那“鍾孝”又是一笑,憨厚的面上似是有一閃而過的凜厲,但很快消失不見了。此時那葛巾被他又搭回了肩上,臨近正午,日頭轉盛,那天光打在窗欞上,又流入這間客棧之中,映出“鍾孝”的五官,只看得見他面色仍是篤厚的,飽經日曬的膚色上掛著些許汗漬,在日光下更顯敦實,看著越發人畜無害。
“而我正好要回孟城,就順路同這店家回了昉城,腆著臉在鍾大哥的客棧中暫住幾晚。”雲慎道。
兩句話,便把整個事情交代明瞭,陳澍應瑋雖是不管這些,但何譽與那懸琴卻是細細聽了。當中,懸琴自是靜靜瞧著,只有何譽末了,也站起身來,朝雲慎拱手。
他先開口,笑著接下了雲慎的話:“想不到我們幾日在此處也能再遇,當真是緣分來了,擋也擋不住。不知你何時啟程回鄉?不如一同坐下,一起吃頓飯,再做打算?”
“對對,先吃飯,有什麼要聊的吃飯時再說!”陳澍也附和道。
“就等著你們這句話呢。”雲慎笑著應了,被陳澍拉到桌前,自己撿了個椅子,擺在陳澍的身側。
這桌子本是四人的小方桌,此刻坐了五人,略顯擁擠,卻也夠用。雲慎這一坐下,似乎又覺得有什麼不曾顧及的,抬頭一看,他動作有些刻意,那桌上四人也跟著他的視線,抬起頭來,一瞧——
站在眾人身後的店家,微躬著腰,一臉殷切,此刻還站在原處。
他就這麼笑著看著這幾人,視線停留在雲慎的那把椅子上,彷彿在等著什麼一樣,一動也不動。臉上那笑意雖然不減,卻也隱約透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教人隱隱有些汗毛直立的情緒。
“還等著什麼呢?”應瑋絲毫不察,道,“去後廚吱一聲唄?”
懸琴在桌下偷偷踹了應瑋一腳。
“哎喲!”應瑋旋即大驚小怪地叫了一聲,拿眼睛去瞪他,便見懸琴又無聲地用下巴往他手裡那銀子點了點,才恍然,撓了撓頭,有些不滿地道,“哦,不就是沒給你銀子麼——喏,這一桌的總夠了吧!”說著,起身又把手邊的銀子一撿,添了些碎銀,往那“鍾孝”的手裡遞。
誰料他這一遞,那“鍾孝”面上神情不僅沒有鬆動,反而笑得更生硬了,倒似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整個人木在原處,手也不伸,這一桌就這樣停留在有些詭譎的這一幕。
——桌上喜氣洋洋,桌外站著的這店家,卻莫名地
還是何譽開口,道:“怎麼能讓你請客,既然是難得有緣再相見,不如我來,正好小澍姑娘給我的銀錢還有好多半不曾花呢。”一面說,一面衝著那“鍾孝”和煦地一笑,權作緩和。
但那“鍾孝”卻似乎並未會意,或是並不領情,只把笑又掛起來,開口,似乎想說些什麼,被雲慎眼疾“嘴”快地打斷了。
“哦,鍾大哥一向好奇這些江湖故事,也想結交些江湖人士,這幾日就常同我提起。他又嘴笨,不好意思直說,是我不好,忘了替鍾大哥引薦一下。”雲慎道。
旁人不知這“鍾孝”為何不應聲,他還能不知道麼?本已坐下了,又站起身來,一一把這幾位的身份、來處都給“鍾孝”介紹了一通,如此,這桌上才算又和洽起來。
一番寒暄,這“鍾孝”面上也終於帶了點暖和的笑意,捧了眾人幾句,接著雲慎的話道:“今日結識諸位大俠,是孝……鍾某的福氣,不如這樣,這頓飯,就由鍾某請了,也權當是小店的一份心意,萬望諸位客官吃好喝好,住得舒坦。”
此話一出,那應瑋本就不曾察覺到飯桌上的異樣,再一聽,這銀子不必由他出了,怎不是歡天喜地?旋即便應了下來,生怕那“鍾孝”反悔一般,道:“好!你這店家會做人,是個仗義的,我記著你了,日後出門行事,只管報琴心——”
懸琴又悄悄踢他一腳。這回,連陳澍也覺得他此話太過驕狂,趁著應瑋和懸琴瞪眼的功夫,插話來。
“謝謝鍾大哥,麻煩你了。”
那“鍾孝”得了這一句,越發高興,盯著陳澍,又瞧瞧雲慎,視線最後落在二人那兩張極近的、幾乎貼在一塊的椅子中間,然後衝她一笑,也不顧那頭還在鬧騰的應瑋了,樂樂陶陶地轉身離去。只是他走了兩步,忽地想起什麼來,有些誇張地驚呼一聲,又折返回來。
“有個事忘了同各位大俠說。是這樣,昉城平素沒幾個來往的客人,所以咱們這客棧也小,就這幾間房,不巧都已有客官住了,”說著,他一扭頭,那客棧裡坐著的幾個客人還真配合地揚揚下巴,“只還剩著三間——”
“房間內加不了鋪位麼?”何譽問。
“鍾孝”一頓,彷彿正等著這句,笑道:“都是小房間,恐怕加不了鋪位……”
“沒事。”陳澍倒著茶水,好心給他解圍,道,“鍾大哥你先給我們上菜吧,吃飽了再說。實在不成,我去抱個被子去院子裡睡,也是可以的。”
那“鍾孝”話還沒說完,被陳澍這麼一打斷,不僅沒有得救了的慶幸,面色反倒又僵硬起來,猶豫著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陳澍說完,把茶碗給懸琴一遞,哪裡還顧得上他?還是雲慎拍了拍她的手,她和雲慎一對視,又回頭一瞧,“喔”了一聲,停下手中動作。
“總不能我們幾個住上房,單叫你一個睡院子裡。”雲慎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