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惡人谷的地勢則更易懂一些,四周環山,中間是較為平坦的谷地。如此的地勢之上,那谷中“大門”,比點蒼關的水路兩道還要更易守一些。
因為它只有兩個口。一個朝北,一個朝向西南,且兩個出口都同樣是依山而出,像是人兩根手指中間的縫隙一般,只要有兵馬過,極易被發覺不說,那山上埋伏的弓弩手,滾石,哪怕不那麼經驗老道,也足夠應付尋常的攻伐了。
可這樣的地勢,好雖好,換個方向說,若是被攻下了一處谷口,進了平坦的谷中,這敵方便如入無人之境,輕易便能拿下整個惡人谷。
因而,哪怕這谷中已然在數十年內接連建了不少用以防禦的建築,可若是真有比較貴重的東西,安置在谷中並不保險。
果真有一日被攻陷之時,那些殘存的谷中兵馬,既不能退守谷中某處屋舍,只能往山上撤。
也正因此,蕭忠早便在惡人谷四周的山上建了兩三處密室,藏匿於山林之中,既能聊作儲物之處,儲存些不便於表露於人前、實在金貴的珍寶,也能在萬一兵敗之時,為這惡人谷全然零散拼湊而成的兵馬充當一個臨時的避難之處。
這便是雲慎大費周章,選定的“好地方”。
此事、蕭忠知情,魏勉也知情,由於那假劍要存至該處,雲慎也知情。
“你的意思是……”魏勉終於道。
“——也或許是因為‘我’被囚在這山上,而非是谷中。”雲慎道。
“可這碗碟與這囚禁人所用房屋的方位根本沒有什麼聯絡,”魏勉道,“我明白你意指什麼,但單憑這碗碟,恐怕不能把這姑娘引入你所設的局。”
“所以要雙管齊下。”雲慎又撤回了手,彷彿對那整張圖,乃至於對整個計劃都胸有成竹的樣子,一抬眼,還是那個笑,只道,“按原計劃行事,但這小碟子也要派上用場。劍在山上,人為何不能在山上呢——
“一個砝碼不夠,便再上一個。”
——
是日夜裡,陳澍就不再那麼專心地尋著劍的蹤跡了。
其一,是她發覺這劍確實不在谷中,至少不在谷中目前現有的這些庫房之中,再翻來覆去地找上第二回 、第三回,也是徒勞。
其二,便是這“鍾孝”與雲慎二人。
論理,劍不過是一個死物,要藏起來,是好藏的,因而陳澍兩日忙下來不曾找到,也並沒有氣餒。畢竟要藏一個東西,只需要把布一蓋,箱子一合,甚至把坑一填,像那劉茂一樣,就能瞞天過海,除非有人細緻地一處處搜過去,把整個惡人谷翻個底朝天,才敢有信心說這劍找不到,是奇事,是怪事。
可兩個活生生的人,就不一樣了。
人要吃飯喝水,也需要守衛嚴加看管。
至少對於陳澍而言,這些惡人谷的人,在百忙之中,也會抽出些小兵小卒,蹲在她房門的不遠處,時不時來問一問陳澍,試探一下,想不想同他們大王再商議一番,或是有沒有什麼旁的想法,他們可以代為傳達。
每日至少兩頓的餐食,也是好好地給她送至門口,過半個時辰再派人收回去,足足稱得上是“好生招待”,也能看出那光頭的“誠意”。
既如是,就算再荒腔走板,這谷中之人既然是在勸服她,等她軟化,必然會留著這二人一條命來。
這也正是陳澍兩日間不聲不響,只在暗處做事的原因。
只要她還在同這谷中僵持,那二人就算“有用”,或許吃得不好,住得不好,命應當是能夠保住的,也就是說,哪怕是出於不放這二人逃離的緣由,這谷中必然也會將他們嚴加看管。
如此,有人跡在,也應當好查才是。
可她這一整日看下來,不僅沒有瞧見這些作為看守的山匪,茫茫大山,整個山谷,雖然在地圖上不過是幾處濃墨暈染出的低矮山峰所圍的一小處空白,可近觀起來如此宏偉,幾乎看不見天邊的山谷之中,那些嘍囉還相當忙中有序。
從早到晚,彷彿真的有什麼在追趕著他們,泥地裡一道道過的螞蟻也不外如是。
而這兩個人,或者說被惡人谷山匪所押來的所有人,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
這便是奇事了。
陳澍雖自恃有能敵千軍萬馬的修為,哪怕萬軍叢中要取其將領首級,也不懼於一試,可此刻找不到人,這滿身的劍意,根本無處使,又何提救人呢?
次日,就在她按耐不住,真要去同那光頭理論一二時,這一排排有序戰備的山匪,竟也出現了些紛亂。
人道是東邊不亮西邊亮,陳澍正臥在谷口山坡上的林子中,看著路上一駕又一架的馬車從昉城,甚至是從營丘城搬運建材、糧草時,有那麼幾架車被攔在了谷口。
那駕車人,看著不似是這些熟練行事的兵匪,倒似是臨時被捉來的商人,戰戰兢兢,看著身旁絡繹不絕的來往人流,就停在了谷口。
被查驗時,也是一問三不知,只知道是由城裡某個魏姓大人呈上來的珍寶藥材。因為極其珍貴,要親手遞給惡人谷谷主的。
然而這光頭哪裡是這麼輕易便能見到的?如此緊要的關頭,又是晨光熹微,只有這些身份低微,在谷中沒甚地位的人起了個大早在做苦力活,那區區一個守衛,怎麼作得數?於是這幾人便在谷中鬧將起來。
不一會,訊息傳到谷中,終於有燕頷虯鬚的一個將領,上來檢視一番,又罵了幾句那魏勉不識好歹,把手一指,叫人引著這馬車往山上去了。
那馬兒經過一夜的跋涉,這甫一進谷,卻彷彿突然有了勁頭,穩穩地拉著馬車,破開谷中人流,跟著前面帶路的馬匹走上坎坷的山間小道。
林中鬱鬱蔥蔥,那參天大樹幾乎把天也隱去了,再跑一會,就根本分不清究竟是什麼時辰,究竟日頭升起了沒有。那趕車的商戶毫無防備地打了聲哈欠。
也正是這交錯的車軲轆與馬蹄聲中,一個瘦小身影終於從車底翻上馬車,又趁著林中綠蔭,靈敏地鑽進那車棚之中,鬆了口氣,把自己如馬尾般的長髮放下來。
“這山路可真顛。”陳澍小聲抱怨。
第九十四章
這道山路,確實不怎麼修繕過。
論平整,它還不如那營丘城門口的小山道,畢竟只要從營丘而過,往昉城,往密陽坡,不走水路,就只能走那條道,因而雖然未經修繕,但那條道,被數百年裡的人們踩著踩著,也就踩實了。
這惡人谷的山道上,卻是不乏零零碎碎的石頭沙土。這一車的寶物,其實已經夠沉了,若換成水路,這吃水的深度已是能過淯水的一帆小船了,再添上陳澍這個大活人——雖然她確實不那麼沉——但饒是這樣沉的馬車,也是被山石遍佈的小路顛得厲害,連陳澍都忍不住從車底翻了上來。
不過,這惡人谷一帶的山,畢竟是山崗而已,比不得那淯水下游的群山那般陡峭,頭一段的顛簸過了,再往上走,又要好上不少。
陳澍正愜意地躺在那馬車棚裡,雙手抱著脖子,仰望著那雜色的車棚,其上掠過的一道道樹蔭,就差沒閉目小憩了。
不知不覺間,日頭已然高掛,那天光透過層層樹葉打到馬車上,印出一塊塊斑駁的亮光,還有這車棚上薄而易晃,彷彿下一刻就要散架,卻也一直搖晃著支撐住車上油布的車棚骨架。
似乎是木頭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