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那兇手拿走我的劍,很有可能也只是為了混淆視聽,把此事嫁禍於撿到劍的人身上。”陳澍悶悶不樂地接話。
“由此,一者是劍還未找到的事就沒必要對你,對我,隱瞞,”雲慎總結道,刻意加重了你我二字,“二者呢,則是這尋劍之事,就徹底陷入了僵局。”
“……為何不能去找那武林盟主,問上一問呢?”何譽問。
三人面面相覷,好半晌,陳澍朝著他開口:
“你去?”
連雲慎也面帶幾分期待地瞧著他。
找這武林盟主問上一問,確實能直接確定這是否是陳澍的劍,但武林盟那邊正準備用這把劍為餌呢,且不說此事會不會因為這一問而耽擱,單說這突兀地上前一問,難免會招惹上懷疑,再一想,三人都去過那惡人谷密室,此時是無事,可若無意間證實了這把寶劍是陳澍的劍,那“軍師”究竟為何會在意這寶劍,那便是百口莫辯了——連陳澍本人都滿頭霧水的事情,當然也辯不出個一二來。
“……徐徐圖之吧。”少頃,大抵也是相通了這點,何譽嘆了口氣,道。
“確實也當徐徐圖之。”雲慎瞭然地接話,也不知在想什麼,眉間帶著散不去的笑意,道,“這劍又跑不了,等著瞧那邊打算如何做局,待他們捉住了那‘軍師’再如實相告,不就得了麼?”
這句話才在陳澍腦子裡稍微轉了轉,因是雲慎出的主意,不等細想,她的雙眼便放了光來,開口,似乎正要一如既往地附和,一旁的何譽卻先出了聲來。
“這不好吧?這人既然已逃了,若要再捉,恐怕又是一番功夫,還不一定能捉到,但這昉城既已攻下,大家都急著回門,屆時我們早已散了……”
“誰說的?”雲慎笑意不改,淡淡道,
“我陪著她就是。”
不少武林人士都住在這幾個臨時騰出的客棧之中,幾人聲音一輕,外間那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和若有若無的夾帶口音的高聲談話便溢了進來,短暫地抓取了人的心神,當陳澍回過神來時,但見那雲慎還瞧著她,雙眸幽深,莫名地教人不敢輕易允話。而何譽人在一旁,卻沒了方才的閒適,只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目光瞧著雲慎,不再言語。
於是那外間的些許雜音便顯得有些太吵了,吵得她心頭彷彿有什麼燥熱的東西要生長出來,只是陳澍淺淺地呼吸了兩下,又將呼吸調整了回來,片刻前那玄妙的時刻彷彿只是錯覺一般。
“哦對,你的腳怎麼樣了!”末了,陳澍倏然想起來,湊上前,好奇地一問。
然而云慎哪裡是真傷了,他連裝病都忘了兩三日了,此刻被這麼一問,方才那神情還沒換下來,便僵住了,眼見陳澍甚至想摸一摸他的傷處,忙伸手來攔,口裡道:“好多了,不必擔心這個。”
“你真是厲害,我聽人說,傷筋動骨得一百天呢!”陳澍道,又咧開嘴來,樂呵呵地道,“說不定你也有什麼適合修行的天賦呢!”
雲慎不置可否,只幾不可見地把那“傷處”又藏了藏,道:
“也許吧。”
——
果真,正如何譽所料,這一等便又是一旬。
昉城的善後勉強完成了,皇帝旨意又下,跟著來的還有隨行官員,一齊把這些瑣碎庶務都接了過去。
當然,還有對眾人的賞賜與允諾。
劉茂經此事,雖然千辛萬苦也沒撈到那蕭忠的人頭,萬分悔恨,但畢竟是率眾軍連拔兩城,其中艱辛無數,那老皇帝想也知道。何況這兩戰都算得上是大捷,不止圓滿打下了惡人谷和昉城,將其勢力連根拔除,還留存了大多兵馬,傷亡甚少。這成果自然是眾人獻策,叢集力而為的,但皇帝賞時,自然也要挑那個名頭最大,出力最多的。
至於具體賞了什麼,陳澍便聽不大懂了。
宣旨的時候,一群人行了大禮,那內侍的聲音顫顫巍巍的,從劉茂那耳邊飄到陳澍耳邊時,早已支離破碎,斷斷續續,只零星聽得懂幾個詞罷了。除卻一大串金銀首飾外,似乎還有個爵位,另要劉茂進京述職。
也就是說,這在劉茂眼中幾乎等同流放的點蒼關都護終於是被他熬過去了。他當即便大喜過望,跪地磕了好幾個響頭,再站起來時,幾乎就這麼仰頭撅過去。
除了劉茂之外,賞賜也不少,尤其是那個失手把蕭忠一鐵鍬敲死的老農,竟真換來了後半輩子的富貴。
若說劉茂起身後還有一口氣撐著,這老農就真的是喜得暈了過去,好在也只是暈了過去,等再醒來,要哭著跪謝那欽差時,宣旨的內侍都已啟程兩三日了。
那些武林人士也大多得了賞賜,老皇帝許是真知道這些門派內裡的難過,雖然也賞了些名頭,但那些金銀錢糧則更多,一個個俠士,如今可不是為五斗米折腰了,是為這五百,甚至五千鬥米,恭敬地道了聲謝恩。
陳澍混在人群中,也有樣學樣,謝了恩,也不知為何,總覺得這旨意中還缺了什麼似的。
此後,不拘是整編冊錄,還是撫卹百姓,便是那朝堂官員的活了。
這一場轟轟烈烈的洪水一案,拖得如此之長,最終竟這樣迅速地結了尾。旨意下達後不出兩日,那些江湖中人走的走回的回,這些客棧幾乎都已人去樓空,陳澍才終於在日復一日的樓下偷聽中聽到些許那武林盟主的打算。說是再等些時日,等那武林中的人士都忙完這一陣,再相約行事。
陳澍還要再去細聽,那人卻不說了,拱手道別,也出了門,似乎是要離開昉城。她頓感惱火,幾乎想追上去問個究竟,最終還是生生地遏制住了這念頭,轉頭又一想,幾乎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打算再去城主府問個究竟。
然而,走到門前,才猛地想起了這幾日以來一直縈繞在心間的違和。
皇帝沒有給沈潔什麼賞賜。
這倒也罷了,畢竟陳澍自己也知曉沈潔的來意。既然並非是真正來督軍的,身負案子,而未能查出全部兇手,哪怕是帝王心腹,也無法讓老皇帝滿意。
但這長長的一串旨意,卻絲毫未提沈潔的去處,似乎全然沒有提起過這個重臣,那便有些奇怪了。
他們所住的那客棧已沒了幾個人,連那店小二都樂得閒了,見陳澍出來,只懶洋洋地站起身來,招呼了一聲,見她不答,又更是自覺地扭頭坐了回去。
雖然走了許多人,客棧都空了,可這街上卻是今非昔比的熱鬧。不提那些一身裝備,顯然是出自軍中計程車卒,就單說這街上吵吵鬧鬧的稚童和歡喜逛街,一路閒談的婦人,都是從前陳澍到訪昉城時從未見過的景象。
她這兩日心繫尋劍之事,不曾注意過,此刻乍然發覺,卻好似她初回下山那般新奇,連她也慢慢地染上了這一城中瀰漫的祥和歡快,那日漸浮躁的心漸漸沉了下來。
城主府就在客棧附近,她站在門前,還未注意到這兒的守衛都換過一輪了,各個都是她不認識的新面孔,於是就在她逕自往裡走的路上,被攔了個正著。
那守衛不認識她,怎麼也不肯放她進,她連著說了沈潔和劉茂兩個名字也不好使,就差說自己是沈潔的親妹子了,可那守衛卻還是盡職盡責地攔著她,只說沈大人和劉大人早回了京,旁的便再也不說了。
可沈潔明明還沒查完案子,怎會甘心就這樣返京?就算旁人不知,陳澍也是最清楚的。
正在二人僵持之時,有一個眼熟的身影從城主府中走出來,陳澍一瞧,見了救兵一樣急忙喊出聲來:
“——李疇!李大俠!少谷主!”
三個稱呼,一個比一個好聽,李疇應聲走來時,嘴角都壓不下去了,擺足了架子只問陳澍找誰。
但等陳澍把沈潔的名字說出來時,他也沉默了,說沈潔似乎確實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