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了那論劍大比的章程,陳澍乖覺地等著有人敲聲鍾,或是喊一聲開比呢,就這麼直直地站在臺上,站定了,衝著那人一笑,不曾注意到就在她上臺的一瞬,那武林盟的差使已經麻溜地下了臺。
而對面那人,手裡端著滴了血的彎刀,甚至不曾回應她的笑意,便一聲不吭地發難,朝她衝來。
霎時間,她還不曾躲避,身後那些圍觀的紈絝子弟早已又被這染血一刀嚇破了膽,推搡著要往後退去。眼見臺上的陳澍一人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而她身後,臺下的人,又極有默契地往後退一步,空出好大一塊教人哭笑不得的缺口來。
此時,許是見她躲也不躲,那上前攻來的人才露出了些微得意的笑,似乎穩操勝券,只等著下一個來挑戰的人了。直到攻到陳澍勉強,陳澍連眼皮都不眨,他似乎才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些許不對。
但為時已晚。
端看陳澍只輕輕地動了動手臂,爾後一揚,兩根手指衝著那朝她揮來的刀,正面迎上。她只使出一半不到的力氣來,便捏住那人的刀,在止住此人攻勢前,先用那兩根薄薄的手指,把這沾了血的刀拭乾淨了。
二人離得近,這人臉上的笑意還未褪去,眼看著手裡好刀被她生
生地拭過,面色也生生地由得意變為惶恐——
也只有近在咫尺的他,才能看清,陳澍這看似輕巧的一拭,不止把血跡擦去了,還把他手中的好刀颳得捲了刃!
在臺下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時,這男子便驚恐地把彎刀一撤,連退幾步,神情驚疑不定。
眾人方才嚇破了膽子,空出的那一圈,便也沒人瞧清二人之間的動作。只看見這一眨眼的時間,那人便從如此猛烈的攻勢轉為退守,加上本來就有好些人被人群擋著,看不真切,這人群中自是又起了好些波瀾。
推的推,鬧的鬧,總是有人想壯著膽子再往前湊,喧聲又起。
但,就在這波瀾起的同時,陳澍也動了。
她追著那避讓回比武臺另一側的男子,也不只用兩根手指了,就這麼使手掌一抓,將這還想往後撤,穩住身形的男子往身邊一拽。
終於,像是逮到人一般,陳澍把兩人再度拉近,看清了此人滿臉的懼色。
她黑溜溜的雙眼緊緊盯著這人,就在這人要開口認輸前,她先開了口。
“——你是那個惡人谷逃跑的‘軍師’嗎?”
“……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啊?”
“快說!是,或不是!”陳澍厲聲道,“休想糊弄我!”
那人頓時冷汗直冒,哆嗦著嘴,結巴地應:“什、什麼軍師,俠士大哥明鑑,我不認識啊——”
頭一回被叫“大哥”,陳澍也是一怔,有些不自在,但很快繃下臉來,狐疑地掃了一遍面前這人已是驚恐至極的神情,心下嘀咕兩句,想也覺得這樣欺軟怕硬之人必定不是沈詰徐淵所尋的那個歹徒,又把手往身後一送——
只聽“彭”的一聲巨響,那人仰面朝天,被她輕輕鬆鬆地整個甩去臺下!
也虧得適才眾人被那一刀震懾住,往後躲了一截,此人才沒有摔進人堆裡,而是結結實實地摔到了地上,先吃痛地躺了一會,見眾人都在瞧他,再往那臺上一瞄,大抵也是怕旁人再把他架上臺去,對上陳澍這個“魔頭”,於是一個激靈,又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連刀也不顧了,就這麼跌跌撞撞地往外逃去。
哪怕方才陳澍和他在近處的動作,臺下人不曾瞧清楚,那二人之間壓低聲音說的話,也沒人聽見,可這一扔,卻著著實實地震了震這個本就不穩當的比武臺,也令那些圍著觀望的人,頃刻間變得鴉雀無聲。
只聽得陳澍輕鬆地拍了拍手掌,一片詭異的安靜裡,連她手上塵土被拍落的聲音都清晰可辨。直到她轉過身來,臺下才響起些許雜音,卻是有人腿軟,忍不住又退了兩步。
見眾人一改方才的勢頭,反而各看各,沒人上臺來了,陳澍暗道不妙,
她意識到什麼,猛地抬頭,也不顧險些扭傷脖子了,只瞪大了眼睛,果然瞧見那方才武林盟主出現過的閣樓上,有個穿著嫁衣的身影正立在欄杆一側。
似乎是因為女子微微低頭,正望著陳澍,那絳紅色的蓋頭也隨風飄動,飛起熠熠珠簾無數。層疊交錯的一粒粒明光,映著天際,也映著那一身豔服好不鮮妍,一時教人屏息。
陳澍莫名愣怔,還未回過神來,便聽見耳後有人,似乎正為這景象所感,一時衝動,跳上臺來,怒喝一聲:“我也來與你比劃比劃!”
但見此人闊面寬額,虯鬚亂髮,足足九尺身長,只著短襟札褲,端得是一副疏狂模樣。陳澍見了,也起了鬥志,打量此人身形應當不是那所謂的軍師,連那問都省了,也飛身上前,與其纏鬥起來。
這人手上功夫確實比先前那位要好上不少,饒是陳澍,暗地放些水,也和他打得有來有回。
臺下人逐漸被二人戰局吸引了,有人連聲叫好,有人目不轉睛,又漸漸都往前圍了上來。
最後,陳澍一個不小心,力氣一大,把這人的手臂失手卸了,只聽得一聲慘叫,那壯漢身形晃了晃,仍立在臺上,咬著牙道了一聲認輸。陳澍見他為人正派,此刻面色不虞,猶豫著還想分辯兩句,說她不是故意的,或是幫那壯漢瞧瞧,誰料她還沒開口,那臺下就猛地爆發出一陣歡呼。
“我就說這位公子看起來就不是尋常人物!”
“還真贏了,這小個子實力不俗啊?!”
“敗下陣來的這個不會真是那個永州最著名的鏢師吧?瞧著好像……”
議論之間,又有另一人出聲來,先道了一聲“我來!”,等那壯漢被人攙下去,他便慢悠悠地走上臺,衝著陳澍一拱手,一甩手裡短鞭,凜然道:“在下鏡月教弟子尤盛,煩請指教!”
話還沒說完,臺下就有好幾個認出他來了,壓低的抽氣聲和驚呼此起彼伏。
大抵鏡月教雖不在那幾大門派之列,卻也是在永州頗有聲望的,而此人,應當也是小有名氣,若昨日報了名,看那名冊時,應當早便有印象了。可那臺下武林盟差役一聽,忙去翻昨日登記的名冊,不多時,有些納罕地問:“……這名兒好似沒在我們名冊裡面啊……”
——此人,分明不是來參與比武招親,而是瞧著方才二人打鬥有意思,手癢,也想來試一試陳澍的深淺罷了!
但這差役翻了半晌冊子,說話間,二人早已交手好幾合,陳澍也打得興致大發,連連給那人喂招,甚至起了興趣,在臺上好幾回徑直朝那人面門揮拳,但看他怎麼防,連身上手上被鞭子抽了也不管不顧。
如此,有來有回地鬥了好些回合,直到那人似乎試探完了,陳澍還想同他再練練呢,一個揮掌,便見此人仰身躲過,又衝她一拱手,笑著誇了句“好身手,受教了”,便一揚衣袖,跳下臺去。
陳澍茫然地看著那人瀟灑鑽入人群中,轉眼便不見了。
可臺下等著她的,當然遠遠不止這一人。
不知何時,大抵是二人方才凝神對戰時,這臺下觀賽一圈又一圈的紈絝、公子裡,擠進了不少更懂得那招式的,更有些原先並不知曉此處在比武招親,只當這是個尋常擂臺的。
單是看陳澍與那尤盛較量,哪怕不精通此道,也能看出她那點到為止,溫和實誠的招式,以及她的遊刃有餘。人道是比武中,傷人難,不傷人更難。哪怕是自己門派中,或是家族裡教子弟武術的,恐怕也沒有這麼招式嫻熟,又剋制好說話的教習——教人見了怎能不想上來比劃比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