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這箭來得急,來得兇狠,也就是徐瓊這樣一身功力在身,才能在如此險急的時刻把箭撥開。
但哪怕是徐瓊,若是不事先知曉這箭的來歷,如何單憑那根本無人聽見的箭發之聲,就提前反應過來,用蓋頭來攔?
果真,蓋頭去後,那滿屋的侍從已然變了個模樣,先時驚慌失措的,都已被引去了洞房之外,那裝飾得密密麻麻的紅帳紅紗之後,一個個地顯出了人影來。其中一個個子比陳澍小的,不需細瞧,只一眼便能看出他,不是應瑋,又是誰?
此時徐瓊自己掀了蓋頭,面對這一班人,幾乎對峙似的起身,用半邊身體緊緊護住陳澍。
“你這是做什麼!就算抓了人,也不至於這麼護著吧?”那應瑋頭一個從陰影中跳出來,喊道。
“弄錯了!這哪裡是那個惡人谷的——”徐瓊道,又回頭,見陳澍滿臉潮紅,神色迷糊,身上渾是些怎麼也不散的酒氣,逕直往她手上乖覺一倒,便徹底沒了聲響,不由地又是一怒,一面用手摟著她,一面道,“你們怎麼給她灌這麼多酒?”
“方才我就在大堂瞧著呢,沒灌很多呀。”應瑋道,“抓錯了就抓錯了嘛,你又發什麼火?”他一走近,那些人也都一齊從埋伏之處走出來,足有近十人,一走到床前,便顯得擁擠極了。
也不知是片刻之前,這一群人,又如何在這一間洞房頂上與角落裡擠下的。
其中最高大的那個,自是懸琴,此刻快走了兩步,似乎也看出了陳澍的身份,伸手一摸她臉上的汗漬,道:“不似是醉酒……”說罷,想起什麼一般抬頭,問應瑋:“那寒松塢何譽可來了?”
一連串的問題,直把應瑋也砸懵了,他也有些莫名其妙地上前來,伸進來一顆頭,探頭探腦道:“……來是來了,問他作甚?難不成此人是寒松塢的人?”
徐瓊眉頭一擰,又把他拽出這婚床帳中,疾言厲色地訓道:“你還沒瞧出來麼——這人,根本不是什麼‘軍師’,就是陳澍!還不快去把何譽找來?等我再向師父告你一狀麼?!”
那應瑋聽了,大抵也是被嚇怕了,只衝著徐瓊又頑皮地吐了吐舌頭,就轉身往門外奔去。
大堂與這洞房不過隔著一個院子,何況他身法不俗,只從那廊外跳出,攀著屋簷,轉瞬便到了。
何譽倒是正喝得泯汀大醉呢,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只有他身邊那“尤盛”,聽了那應瑋的說辭,笑著點點何譽的腦袋,問:“你瞧這像是能同你們去的樣子麼?那洞房裡出了什麼事,盡同我說吧!”
“……你又是誰啊?不對,你不是比武招親敗了的那個麼?”
也不怪應瑋糊塗。這整個新婚之夜,雖是徐淵設局辦的,比武招親也確實順利,然而一到這晚上,徐淵還在大堂應酬呢,裡間的新郎莫名醉了,新娘又說抓錯人了,而大堂上更是早有吩咐,上的都是些陳年好酒,把那些個賓客喝得一個個東倒西歪,不成人樣了,可謂是一片狼藉。
偏偏此時竟還跳出來一個自來熟的“尤盛”,再是清醒之人,也不由地莫名其妙起來。
他身邊那個一齊跟來的琴心崖弟子,也把腰側細劍露了一截,以示威懾。
“哦。”這“尤盛”彷彿才發覺,擺擺手,撕下臉上的一層皮來,赫然露出一張無比眼熟的臉來!
——眉眼俊朗,笑臉晏晏,不是那臨波府嚴驥,又是誰?
不說論劍大比,幾大門派平素都是互通有無的,何況臨波府這樣掌握著所有馬匹生意的“大戶”?這應瑋,自然也認得嚴驥,見了他那張臉,心裡不知腹誹什麼,面上一噎,把身上劍發洩一般地擲到桌上。
“倒也不是出了什麼事……”他道,“怎麼連你也知曉陳姑娘改裝來參加比武了?”
“知道啊。怎麼會不知道?單看她那招式,便知道這天下無雙的功力,以拳代劍,還如此威風凜凜,恐怕也只有她陳澍才能做到了。”嚴驥說,不僅不急著隨他們去院中,還往後仰了仰,靠在那檀木椅上,哈哈一笑,道,“我不僅知曉她易容來參與比武,還知曉你們整個琴心崖,這麼多弟子,居然一個也沒瞧出來這拳中韻味,連陳澍這樣名動天下的劍客的劍意都瞧不出來,還說自己是天下第一門呢!”
“你!”
應瑋自是怒急,實際上,那些個來好心相助的琴心崖弟子,除了徐淵自個兒閨女徐瓊必須扮好那個新娘,其餘的,都被塞進了洞房裡,鎮日埋伏在暗處,受盡了苦不說,哪裡能去看前面的比武?但好在他還多少知道些分寸,壓著脾氣,也不辯解,只怒氣衝衝地瞪著嚴驥,不曾動手,又問,“那你可知為何陳姑娘又喝醉了?”
這回,嚴驥的神色變了。
“醉了?”他問,似是確認一般,但不等應瑋應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不應當啊,這丫頭又不醉酒,難不成……”
說到此時,那應瑋似乎也終於反應過來了,猛地抬頭,伸手拿起桌上的酒,一抿。
“……難不成你們琴心崖給的酒裡,還特意摻雜了奶?”嚴驥問。
——
一院子的喧鬧喜慶,雲慎就坐在那簷下,月光淡淡,他就像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老僕,隨著許多徐府家僕一齊,嘮嗑守夜,聽那些家僕唸叨些徐府的往事,說大小姐去琴心崖求學多麼爭氣,說這番比武招親多麼盛大。
眾人之中,他顯得有些木訥,也因此,沒有幾個人注意到他,直到那前堂的宴席漸漸結束了,滿院火燭也歇息了,一根根小的藤條板凳被搬回屋內,終於只剩下雲慎。
也不知道他在想著什麼,就這麼孤獨地守在院內,許久不曾言語。
終於,那內院裡最後一盞燈都熄去,雲慎回頭看時,彷彿看見一個身影,在夜色中一掠而過,他才猛地從那靜謐的思緒中脫身,想也不想地拔腿跟上。
可惜這個身影走得實在太快,雲慎確實能日行千里,可轉瞬,那人便一躍而出,消失在夜色之下,他又去何處尋?只望著那低矮院牆嘆了口氣,彷彿猶豫了一陣是否要去找陳澍,但最終頓住腳步,又默默地往院中小凳上走去了。
他就這麼坐了一整宿。
第二日,陳澍醒了,何譽也醒了,一個醉酒,一個醉奶,迷迷茫茫的,花了好半晌才清醒些。等清醒了,又要對著桌子對面坐著的一排琴心崖弟子。
兩方,一個是費勁佈置半個月的局,被陳澍無意間毀了,一個呢,則是辛苦贏得了比武招親,卻教眾人在洞房裡襲擊了個正著,要不是徐瓊警醒,險些釀成人禍。
於是都不太好意思開這個口。
“成婚”頭一天,這院中氛圍就如此凝滯,與那到處張燈結綵,奼紫嫣紅的氣氛全然不匹了。
陳澍與何譽,還有那個這日睡得最足的嚴驥,用過了早飯。徐瓊倒是體諒,其實陳澍早便發覺了她的身份,她當然也不是毫無所察。那憑欄一望,便是有所察覺,才會在比武招親中途,放不下心,出來看一看。
眾人之中,也只有她,設局捉人是出了力,洞房裡也護住了陳澍,因此不自在也都是旁人的,她是唯一那個神情自如,甚至還能分神來招待何譽嚴驥的人。
說到底,這門“親”自然也是作廢了的,陳澍接過徐瓊遞來的醒“酒”茶時,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支支吾吾地同徐瓊解釋了一番。
那邊徐瓊還在同他們商議寶物的去向——雖說論理,陳澍贏了比武招親,這些寶物就都應當是她的了,但她畢竟隱瞞身份報名在先,無意間還打亂了眾人的計劃。而那些排出來用以吸引眾人來比武的珍奇寶物,因為原先就同這門“親事”一樣,本就不是打算“送”給那人的,當中有一些,甚至不是武林盟所有,卻是些江湖人士湊出來,只當作誘餌用的。
這些東西,一時半會,自然也不能全都給了陳澍。哪怕琴心崖捨得,武林盟捨得,這些好心捐物相助的江湖人士也不一定情願。
因此,此間事,恐怕還要細談。
徐瓊大抵早已做好了一項項算的準備,手裡不僅有那些寶物的詳單,還有一列其價如何,哪裡能購得的備註。
端看這情形,恐怕是做好了從日出談到日落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