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影的話像一顆手榴彈，在喬鬱的腦子裡“轟”地炸開。
人類與AI相愛，這樣的故事在電影小說中屢見不鮮，即便創作者們將它描述得極盡浪漫，一旦放在現實生活中，跨越物種的愛情仍讓人很難接受。AI拆開來，不過一堆零件一堆電線，和人工產物相愛，怎麼想都太詭異。
喬鬱很難掩飾自己聽見這話時的驚訝，尤其說這話的人還是向影——他看上去明明是對戀愛毫無興趣的冷感人群。
他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能端起旁邊的水猛灌了一大口，咕咚嚥下去。
向影也沒往下說，這話題看似到此為止。可喬鬱好奇得要命，他仔細盯著向影的表情，但凡他表現出一點不悅自己便立馬閉嘴：“……那她現在為什麼……”
“她壞了。”向影垂著眼，看著碗裡剩下的佐料。
這只是看起來罷了，他應該正看著更遙遠的畫面。
喬鬱不擅長應對這種氣氛，說話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我能問發生什麼了嗎。”
“可以，”向影說，“她叫米奈，兩年前從樓上摔下去，硬碟和處理器全毀。”
“不能修好麼……”
“能，換新的零件就能修好。”
“那為什麼不……”
“因為修好也沒有意義了。”向影低沉地說著，卻又好像在質問，“之前也跟你說過，AI的記憶儲存在硬碟裡，它們的所知所感、主人教給他們的東西，都在硬碟裡。就好比你的AI，如果他換掉所有的零件，重新啟動，又變回第一天開機時的狀態……你會怎麼想？”
喬鬱語塞，大致已讀懂其中的含義。
向影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顧自地往下說：“即便你能接受一切歸零，接受“Reset”，如果還有下一次呢。”
“……只要小心點，應該就不會有下一次了吧。”喬鬱道，“況且你那麼懂AI。”
“會的，任何東西都有壽命，AI也一樣。”向影說，“它們可以被人力更改，可以一次又一次“Reset”；但人類不行……我不行。”
他眼眸如夜色深沉，喬鬱能感覺到向影輕描淡寫的語句之後，恐怕有段獨自煎熬的時期。
他沒有跟誰正兒八經地戀愛過，也不知道所謂的“失戀”究竟能有多痛苦。
但向影的反應也證實了他一直以來的想法——擁有再失去，比從未擁有要更難過。
這一刻喬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998，他開始想象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會怎麼樣。他好不容易和998達成的和平共處可能會消失，再開機時998依然是那個囂張又討厭的模樣。可他怎麼也不覺得有向影所說的那麼嚴重，他只覺得麻煩，但總好過失去吧？
向影約莫猜到了他會這麼想，無須他開口，便主動道：
“你是不是覺得並沒那麼嚴重，參照你的AI為例，好像也只是重新相處一遍那麼簡單……實際上並不是。”
“AI初始的性格並不完善，就好像畫畫你挑選什麼紙張一樣，最終呈現怎樣的作品，還是看你在上面畫了什麼……這你應該很瞭解。”
那是當然，他們就是美術專業的學生，這個例子非常好理解。
向影接著說：“你能確保你每一次下筆都是一樣的麼，能確保每一個步驟順序都沒有變化麼？”
“……不至於這麼……嚴苛吧。”
“至於。”向影說，“錯了一處，就不是她了。”
向影沒說的是，他也試過接受米奈的“Reset”；可當他看見無比熟悉的面孔用茫然的神情問他該怎麼稱呼時，他險些崩潰。
也是那瞬間，他才意識到自己深深喜歡的人，仍然脫離不了機械的本質。
他們曾經有過的回憶，曾經相處過的細枝末節，在米奈重啟後，就成了他一個人的記憶。
向影出生在名流家庭，但他卻算不上什麼公子哥——因為他是私生子。他父親的正房太太厭惡極了他，甚至不願意在宅邸裡見到他的臉，因此向影十二歲時便被趕到了一處閒置房裡。他的父親對他也沒什麼感情，該盡的撫養責任、該給的錢樣樣不少，但卻連他是幾月出生的都搞不清楚。
而米奈作為他父親的禮物，在記錯的生日裡，送到了他身邊，負責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向影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她，她也溫柔地接受這份愛意。
AI比人類更好，它們不會背叛，它們可以永遠陪伴在自己身邊——向影曾這麼想過。如果沒有那場意外，他可能到現在也不會改變這個想法。
他淺淺地吸了吸鼻子，忽然抬起頭對上喬鬱的視線：“我的事大概就是這麼回事了，我本來沒有義務和你解釋這麼多……但我想，你也許今後會有同樣的遭遇。”
“奉勸你一句，對AI投入感情，最終痛苦的只有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