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出車禍的是AI後，熱鬧也變得索然無味。
圍觀的人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在喬鬱耳朵裡像蚊子似的嗡嗡嗡個沒完。向影那邊很仗義，都沒仔細詢問前因後果，在聽見喬鬱那種快哭出來的嗓音說“幫幫我”之後，他只讓喬鬱馬上發定位給他，接著便結束通話了通訊。
“……就這麼在路中央也不是個事……”卡車司機連忙道，“我去放兩個路障……你放心，我該負的責任我一定會負的！你不相信的話你先報警也可以……”
喬鬱聲音低得可怕：“嗯。”
“好、好……”
他只要稍稍垂下眼，就能看見998倒在水泥路面上的模樣。他變得跟AI展櫥窗裡的機器沒什麼兩樣，他還很狼狽，像極了使用到損壞後被無良主人隨意丟棄後的大件垃圾。橘色的髮絲散在地面，失去了往日的光澤；遠處的烏雲終於飄了過來，雨淅淅瀝瀝地落下，沒一會兒就大了起來。喬鬱再次蹲下，利落地脫掉自己的牛仔外套，仔細又小心地裹在998身上。
他太沉了，在斷電後渾身都變得僵硬，喬鬱想把他抱起來都做不到。他就蹲在那裡等著向影過來，圍觀群眾終於散去，再有人路過這裡時都會不由自主地往這邊看兩眼。
“好像是AI被卡車撞壞了……”
“搞這麼煽情，我還以為死人了呢……”
在別人眼裡，沒有正常人會這樣守在壞了的AI身邊。正確的做法應該是迅速把路面清理掉，該送修理廠就送修理廠，總之不要給別人添麻煩才好。
原本人和人之間的友好相處，就充斥著事不關己的冷漠。他們把“不給別人添麻煩”叫做溫柔，卻掩飾裡不了其本質的漠然。不想管別人的事，說話也只會挑不需要負責的話說，即便這裡今天真的發生了人命傷亡，會急切上前幫忙的是極少數，大多數人會當做“今日見聞”，加入自己的揣測和杜撰的劇情，晚飯後說給他們的親人朋友聽，再發表兩句高見。
更別說今天倒在這裡是一臺AI，只要有錢甚至能復刻出一臺一模一樣的AI——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喬鬱有什麼好計較的，肇事司機又沒有跑路。
喬鬱尚且年幼時就已經讀懂了人類關聯的本質，他一直認為自己是沒有時間去社交、沒有時間戀愛。
可其實他只是不想加入這種漠然的關係群體裡。
他認為自己會孤獨到死，並且接受這種下場，試著享受孤獨。
——直到998闖入他的世界裡。
卡車司機站在旁邊不知和誰通話，大體就是在詢問這事要賠多少錢，走什麼程式好。喬鬱無心去聽他在說什麼，他只希望向影快點過來。他看著失去生氣的998，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像個廢物。
他如果瞭解AI一點，像向影那樣什麼都懂，是不是至少現在他能做些應急處理？
他如果剛才沒有趕著去地鐵站，等著別人先走上斑馬線，是不是能和這該死的車禍錯開？
自責和焦慮變成了腥臭冰冷的黑水，慢慢地往他心腔裡灌注。
這樣的天氣裡，還下著不小的雨，喬鬱就穿著單衣蹲在他的AI身邊，很快衣服就被淋溼，伴隨著風帶給他無限的涼意。驀地，他的上方冒出一把墨綠的傘，緊接著還有打火機的聲音。
陌生青年抽著煙，口吻油膩地問：“這你的AI啊？車禍了？”
喬鬱連頭也沒抬，直接無視掉這聲發問。
可卡車司機並不是個話少，發生了這樣的事他正恨不得找人說說，緩解自己的焦躁：“是啊，我那車也不知道怎麼了，車載系統忽然出了問題，你說這事兒我真是……”“系統有問題找保險賠啊，”那人回了他一句，但更多的心思還是放在喬鬱身上，“你這AI是哪個牌子的啊？新款？我看著外形做得可真夠牛X的，不便宜吧？說說唄，我也想入一臺……”
喬鬱毫無回應，可惜青年臉皮夠厚，竟還沒完沒了地往下說，非要喬鬱告訴他什麼牌子的，多少價位。
但再怎麼臉皮厚，被人一直無視也有點面子過不去，青年被他的態度弄火了，口吻也不善起來：“我說你這人怎麼回事啊，不就一臺AI嘛，搞得跟死了親媽似的，別人不是等著賠你錢嗎？你用這麼好的AI，還在乎這幾個錢？哎AI壞了就修唄，修不好再買一臺，多大點事兒啊，至於這麼傷心麼你……”
一直被自責和焦慮壓著的火終於被激化，喬鬱突兀地站起來，臉色鐵青地看向青年。
他臉上沾著不少雨水，眼睛更是紅得可怕，因為冷嘴唇正發白，模樣駭人。青年一愣，還以為喬鬱總算願意跟他說說，訕笑著道：“反正你也在等修理廠的人過來唄，告訴我一下又沒什麼事……啊！”
喬鬱一語不發，照著青年的臉就是一拳。
“嘶……！你他媽有病啊？！”青年捂著鼻樑怒罵道。
但喬鬱沒讓他罵出下一句，他不帶一點停頓，抬腿踹在青年腰上，踹得對方站都站不穩，直直往後摔。這還不算完，喬鬱像只餓狼似的撲了上去，一手揪著青年的衣領，另一隻手捏成拳，關節都因用力過猛變得煞白，就對著對方的腦袋不管不顧地一拳拳砸上去。
“哎喲！哎喲！你……！操！！你……哎喲！”
“小哥你別動手啊！他說的話不中聽你也不打人啊！”卡車司機見他一副要把人打死的架勢，連忙上去拽住喬鬱的拳頭。
但他萬萬沒想到，喬鬱看起來體格也不怎麼健壯，力氣卻大得驚人，一把把他甩開後又要繼續打。
“別打了！真別打了！一會兒要出人命啦！”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轎車從他們身邊開過，也顧不上違章，就在路中央停下。
車門開啟，向影顧不上撐傘，緊皺著眉頭喊道：“喬鬱！”
他終於停下手，有些遲鈍地轉過頭，在看見向影地那一刻倉皇起身，踉蹌著跑向他，再抓住他的手臂：“他被車撞了，怎麼辦，現在怎麼辦？！”
“交給我吧，”艾莉絲同樣下了車，帶著她一貫的甜美微笑，“請不要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