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鬱有期待過，叫醒他的會是998修理完畢的好訊息。
他一進客房關上門，倒頭就睡，恨不得睡到天昏地暗；他無所謂自己精神好不好，這時候的睡眠總充斥著一股逃避意味。睡著的時候不會那麼難熬，他還心存僥倖，也許醒來時他一睜眼就能看見998躺在他身邊。
現實卻是他沒有那麼走運，叫醒他的是ID的“嘀嘀”聲。
這一覺喬鬱什麼夢也沒做，他睜開眼時周圍一片漆黑，只有他的ID閃著光。
“向影”：他的記憶，你要看嗎。
“向影”：雖然京畿已經把硬碟完全修復了，但我們不確定資料有沒有缺失。現在就剩下處理器比較難，但修好的可能性很大，放心。
“向影”：要看的話我會直接連到客房的投屏上。
喬鬱想也沒想，直接回復：要。
還沒等他開啟房間燈，屋裡便有輕微的“滋滋”電流聲，緊接著他的床尾冒出一塊尺寸適中的全息投影，在黑暗中充當了光源。藍色的介面上顯示出“正在載入76%”，讀條速度非常快，幾秒後播放控制器冒了出來。
下面還有時間軸可拖動，998的記憶彷彿成了一部樸實的電影，供他觀看。
喬鬱的ID光屏也跟著彈出來：是否接收“控制器”。
向影家的高科技現在都無法讓他產生波瀾，他垂著眼睫，點下“同意”，控制版面很快對映到了他的光屏裡。他深深吸氣，彷彿在做心理建設般，點下了“開始播放”。
螢幕黑了下來，從中間冒出一條白色的光，就像人睜開眼時那樣飛快擴開。
他自己的臉出現在了螢幕中心。
“我叫喬鬱，是你的主人；你以後就叫喬二了。”
——這比想象中的更容易讓人哭出來。
喬鬱只能深呼吸，儘量緩解那股想要哭泣的衝動。螢幕裡他的臉看起來好凶，原來他平時在998眼裡都是這樣的。而人與AI的天差地別，就在998第一視角的記憶中有了展現——無論是他，還是周圍那些東西，在998聚焦時都會被自動探測鎖定，他的視線裡永遠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紅圈和標籤。
“桌子”、“椅子”、“PC”、“電視”……“喬鬱”。
在他自我介紹完後，鎖定他的紅圈旁邊便冒出了這樣的標籤。
他當時還覺得998是臺垃圾特價機，很不聽話；實際上在他說出“喬二”之後，998便立刻搜尋了“喬二”這個名字，並得出結論：“什麼破名字，難聽死了，我才不要。”
原來他們所看到的世界，真的相差這麼遠。
他是人類，而998是AI，外在也許相似到了極點，可本質截然不同。人造產物保留著他人造產物的特性，儘可能地模擬人類的行為，可視角中這些確定種種物體用的標籤，是人類所不需要的。
“你會希望你見到的所有東西旁邊都標著備註嗎？”
“就比如說你遇見一個女孩，她旁邊就有標籤，姓名年齡生日喜好三圍Size……”
“我不喜歡未知的東西，我喜歡‘瞭解’的過程。”
998曾經說過的話猛地出現在他腦海中，原來在998的眼裡，這些東西真的都逐一寫著標籤，任何程式能計算出來的東西，在他這裡都失去了探索的必要。他不知道摩天輪是什麼，不知道接吻是什麼滋味，也不知道相愛的人為什麼會擁吻到哭出來……是因為他自己不願意搜尋。
他只想聽喬鬱告訴他。
喬鬱胃疼那天他主動搜尋了，然後隔天趁著喬鬱不在家時買了那一堆常用藥。
喬鬱說想要吸塵器那天，他的視線裡一整天都在右上角貼著便籤條似的玩意兒：需要吸塵器。
後來掃地機器人弄到手了，那裡又換成了“需要錢”、“需要工作”。
再後來喬鬱說冬日祭要帶他去看蝴蝶展，說四月的第一個週末再去看蝴蝶展……這些那些，每一件他有心地、無心地說出來的事，998都當成待辦事項地記錄在他的硬碟裡。
喬鬱猜想他肯定不需要這樣——只是放在硬碟裡他也不會忘記。
但他仍然要它們時刻出現在視野中，彷彿代表著他的迫不及待。
影片的速度被向影編輯過，約莫是猜到他會捨不得拖動時間軸。即便如此，近半年的記憶也不是短時間內就能看完的，喬鬱從天黑看到天亮，看到第二天中午才看完；而畫面殘忍地定格在出車禍的前一秒。
“躲避機率1%”。
“低溫下運動效能-75%”。
“喬鬱摔傷機率17%，生還機率100%”。
播放完畢的標識就這麼冒出來，定在螢幕中央。
“叮——叮——叮——”
他的ID就在這時又響起了起來：“你看完了吧，我猜你也會一直看完的。”
通訊裡傳出向影的聲音，對方真是聰明到連人的性格都能計算在內。還沒等喬鬱開口，向影又說：“出來吃點東西。”“處理器好像弄好了！靠，累死我了，裝上試試？！”“你快過來！”
“我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