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的不歡而散後,兩人再沒說過話。
但是凌笳樂一定不知道自己總能聽到他在屋裡說話的聲音,沈戈這樣想道。
他回想著凌笳樂那處高檔結實的住宅,猜他一定沒見過這種隔音極差的老房子。他們左右也沒有住別人,沈戈作為凌笳樂唯一的鄰居,在房裡總是很安靜,所以凌笳樂一直不知道住這種老樓的人家通常都沒有隱私。
凌笳樂和他的助理小李住一個屋,也不知道是兩人中的哪個走路聲音那麼響——沈戈猜著是那個小李——在他頭頂要麼“踢踏踢”,要麼“咚咚咚”,簡直讓人懷疑他是受凌笳樂指使,在故意報復。
那個小李還很容易情緒激動,一激動就嗓門大,沈戈在樓下總能聽到他誇張的大呼小叫:“哦!買!糕!”“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笳樂!你可真是個天才!”
沈戈心想凌笳樂那個叫“強子”的助理怎麼沒來呢?那位只聽聲音都比這個小李靠譜多了。
凌笳樂說話聲音倒比較斯文,但如果正趕上樓上樓下都開著窗,沈戈便也能將他的說話聲聽得一清二楚。
沈戈還挺喜歡開窗的,當然不是為了偷聽,他只是習慣通風。梅雨季節還沒到,他已經覺出潮了,尤其窗外那棵樹還擋住陽光,讓他屋裡總有種陰溼感。
這天沈戈正在喝水,突然聽見樓上一聲浮誇的哀嚎:“為什麼!又停電!”
他抬眼一瞧,屋頂的風扇轉速慢下來,直到葉片清晰可數。
緊接著,樓上傳來開窗的聲音,小李的抱怨聲更加清楚:“城鄉結合部就沒有人權了嗎?為什麼總停電!沒有空調就算了,連電扇都開不開!這還沒到六月啊,等到了夏天是想熱死我們嗎?”
然後是凌笳樂萬念俱灰的聲音:“還記得咱們這部戲的名字嗎親?我覺得王導就是想讓我們熱到脫水而亡。”
沈戈失笑搖頭,將杯子輕輕放到桌上,繼續安靜地翻看劇本;樓上的凌笳樂也在看劇本,嘴裡嘟嘟囔囔。
沒一會兒,凌笳樂要洗頭髮。
“李李,我受不了了,髮根又出汗了。”
之後就是李李出門的聲音。
沈戈心想,他要是髮根稍一出汗就想洗頭髮,接下來的幾個月恐怕能洗成禿頭。
凌笳樂似乎很宅,也習慣被人照顧,洗頭就直接在自己屋裡洗。
宿舍樓的水房和廁所都是公共的,一層一間,小李就來來回回給他換水。
過了一會兒,小李倒完水回來了,問凌笳樂怎麼不吹頭髮。
凌笳樂的聲音懶洋洋的,聲音聽起來比往常更清楚:“不想用那個吹風機了。”
“為什麼?”小李問出了沈戈心裡的疑問。
“突然覺得這個吹風機很難看。”
沈戈:“……”
然而那個小李並沒有說什麼,似乎覺得凌笳樂這個理由很合理,他只是問:“那你就這麼晾著啊?”
凌笳樂的聲音更清晰了,似乎離沈戈很近,好像直接在他窗外說話似的,“大自然的風,比人造風舒服多了~~”
“哎呦餵你悠著點兒,可別栽下去!”
沈戈十分好奇凌笳樂到底在幹什麼,忍不住起身去了視窗。
他不是愛看熱鬧的人,此時卻心癢難耐,必須得一探究竟。
他只能將這異樣的好奇心歸咎於這廢棄技校裡的生活太無聊。
他按著窗臺探出頭去,向上看了一眼。
只一眼,僅此而已。
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看清楚,只瞄到一個大概的意象,就讓他如偷窺時被人抓個正著那般心跳失速地縮回頭來。
然而凌笳樂根本不可能發現他。
凌笳樂兩手撐著窗臺,像頑童那般向外探出小半個身子,滿眼興味地眺望著技校外的稻田和兩公里外的瞭望塔。
他的臉龐似乎如遠方泛著白色的天空那般溫柔恬靜;沈戈有天出去跑步,看到藍天白雲映照進長著綠秧的水田裡,他的眼睛就如那鏡子似的、包含了蔚藍、潔白與嫩綠的水面一般清澈美麗;他的頭髮烏黑潮溼,似乎還滴著水,晶瑩的一顆水珠從天上掉下來。
沈戈立在窗邊,失神地抹了下臉,當然是乾的。
他不由暗笑自己腦子出了問題。
不能怪他遲鈍,他只是第一次產生類似的幻覺,所以尚未察覺到真相——
他心頭的一場春雨,已經趕在梅雨季節來臨之前,飄然落下了。
這一整天,沈戈都覺得焦躁而空虛,無論是學攝影還是看劇本,效率都奇低無比。
教攝影的老師看出他不在狀態,食堂一開門就放他去吃飯。他早上已經做過運動,晚飯後消了會兒食又出去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