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路第一個想到能去求助的,是他們的小團體。
以前江路遊走在學校和家庭之間,始終像個外人,毫無歸屬感。是張松帶他找到組織。和從前那些怎麼融也融不進的集體不一樣,這個組織立刻熱情地接納了他。
但是在張松結婚這件事上,平時對他最好的紅大姐說他錯了,不止紅大姐,其他人也都說他錯了。
“你怎麼這麼軸呢?你別把它想成是結婚,你把它想成是合作、是交易,一張結婚證換一個城市戶口,多合適的買賣,誰都不虧。”
“松哥都二十五了,家還是農村的,拖不起啦。他現在不和這個結,回頭也要和別的結,到時候找的就不一定有現在這個好了。你沒聽說xx街的小許嗎?娶了個厲害的,天天盯賊似的盯著他,見他跟男的稍微湊近了多說兩句話回家都要摔碗。”小軍純粹把這事當笑話講,“哎你們聽說沒,小許現在每次買碗就買兩隻,說多買多砸,要破產啦!小路,你想讓松哥以後也找個那樣的母夜叉?”
“就是!我聽松哥說那女的特明事理,知道他有愛人就同意婚後分居,也不多打聽,彩禮還要的少。以後她見不著你,你見不著她,你當她不存在不就得了?礙不著你們什麼。”
為什麼他們都覺得礙不著什麼?
“他要是能明白不就沒事了嗎?關鍵是他想不明白呀!” 一直喜歡張松的小上海就更陰陽怪氣了。他不是上海人,只是家裡有人去上海做生意,經常帶一些時髦的東西回來。
他衝江路哼了一聲,“小市民的侷限性。”
一直坐在旁邊悶頭抽菸的張松終於說話了,是衝著小上海的:“行了你,你一買來的城市戶口連小市民都夠不上呢!”
小上海被他堵得臉上一時紅一時白,旁邊幾人就愛看他被張松甩臉後還鍥而不捨的勁兒,一起鬨笑起來。
江路冷不丁站起身,控制的臉色不肯讓自己以脆弱示人,只是嘴唇微微哆嗦:“有什麼好笑的?這是好笑的事嗎?”
一群笑聲沉下去,張松看眼他臉色,也是強忍著情緒努力做出一副和顏悅色: “不是笑你。”又道:“我就說別問他們,你非得問,他們哪有正經的?”
原來連張松都沒怎麼當回事。
身邊太多例子了,他們認識的那些人,到了年紀哪個不是瞞著家裡或者被家裡逼著,和一個不知情的女人結婚去了?
張松同那女人說了實情,他還得算這裡面最光明正派的那一個呢!他甚至還保證不會和那女人睡覺,不要小孩,傳宗接代都省去了,多無私,多愛他!
江路可是知道黑燈舞會里有幾個連孩子都有了呢,他們不照樣想跳舞跳舞、想唱歌唱歌、想找男人親嘴就找男人親嘴嘛!那些女人知道嗎?可能吧,可她們有什麼辦法呢?果然是不礙著什麼!
他們全以為只能這樣、就該這樣,如此理所當然。那和他們唱反調的江路呢?自然就是不懂事耍小性了。
“我們怎麼不正經了?”紅大姐他們鬨笑著問道。
小上海早忘了張松剛才怎麼擠兌他了,笑著想拍張松的肩,被張松躲開了也不惱,笑嘻嘻地說道:“哎,你得說清楚,我們怎麼就不正經了?”
僵立著的江路猛地揚起一直緊攥的手,架在桌腿上的圓桌面被他一把掀翻,盤盤盞盞連帶一桌的飯菜湯水揚到半空中,波及到坐在桌邊的每一個人。
“松哥!你要是管不好人就別往我們跟前帶!什麼人呀這是,我這大衣是羊絨的,沒法洗的!”
江路終於明白了,什麼一個圈子的朋友啊,原來他自始至終都只是張松的家屬。
這一組鏡頭凌笳樂拍得極為投入,他自己的戲幾乎全部一條就過,這在王序的標準下簡直是奇蹟。其他演員包括沈戈在內,全都在拖他的後腿。
兩名主演之後還有戲份,還不能去換衣服,只是用毛巾把沾在衣服上的菜葉擦掉,前襟的油漬都要留著,後面鏡頭要用。
沈戈一邊擦身上一邊偷瞟凌笳樂,十分小心地往他那邊湊。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被凌笳樂在胸口搡了一把:“你身上有煙味!”
沈戈堪堪在他一閃而過的眼裡看到怨恨,傾斜的上半身倏然退回去。
之後他們轉移到另一個棚,兩人回到“張松與江路的家”。
為了向張松表明自己不是“耍小性”,江路開始絕食。
他躺在床上,背對著外面,一副拒絕交流的模樣。張松端著飯求了他幾次,見他始終一動不動,終於耐心告罄,將飯碗“咚”地一聲放到桌上,“愛吃不吃!”然後就出了屋門。
面朝牆壁躺著的江路聽著他離去的腳步聲和最後關門的那一聲“咣!”,眼皮一顫,從眼珠上刮下一層淚水。
凌笳樂拍完最後這個特寫,導演喊了收工。
在場的人都在收拾器械,移動空調都關上了,小李爬到床上把蓋在凌笳樂身上的厚被子掀開,“笳笳,我們走嗎?”
凌笳樂面朝著牆壁甕聲甕氣地說:“再等會兒。”
又有一隻手觸上他的肩膀,比小李的手要大一些、暖一些。那隻手小心地搭上他肩頭,輕輕使力,想讓他轉過頭來。
凌笳樂猛地翻過身撲進他懷裡,很是委屈地說道:“我以為你真走了。”
沈戈如釋重負,立刻摟住他:“怎麼會!”
只有小李最清醒,忙環顧四周,順便用身體擋住他們,低聲催促道:“好了好了,趕緊分開吧,別被人看到!”
回宿舍的路上,小李說:“那桌子看起來真沉,我還怕笳笳掀不動呢!”
他語調活潑,故意活躍氣氛,但是另外兩人都沒有接話。
回到宿舍後,小李去食堂買飯,留沈戈陪著凌笳樂。兩人並排坐在床上看一本劇本,有一搭沒一搭地對一兩句臺詞。
凌笳樂將頭輕輕靠到沈戈肩上:“我今天特別佩服江路,我覺得如果是我的話,所有人都說是我錯了,我可能就真以為是我自己錯了,就認了。”
沈戈摟住他的肩膀,沒說什麼。
“你呢?你覺得江路做得對還是張松做得對?”
沈戈偏頭看向他,唇齒間滿是躊躇。他忐忑到手心冒汗,屈起手指頭蹭蹭手心的濡溼:“笳樂,我……我可能也不能向我爺爺奶奶出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