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青瀾(1 / 2)

小說:春風度劍 作者:蒼梧賓白

杜若峰上, 眾人無不愕然失語,滿山寂靜之中,唯餘火油燃燒的噼啪聲, 躍動的火光投射在精鋼製成巨大鐵籠上, 將其中披頭散髮的男人照得如地獄爬出的修羅惡鬼。他面上、身上、手足上全是斑斑血跡, 雙頰消瘦深陷,容色蒼白慘淡,只有一對眼睛亮得瘮人,好似餓極了的野獸。

薛青瀾吹了聲口哨, 問道:“方才褚松正的話你都聽清了?”

李直僵硬地點了點頭。

“好。”薛青瀾道,“那便當著天下英雄的面, 將箇中詳情一一說來罷。”

褚松正的如意算盤打得十拿九穩, 萬萬沒想到竟被薛青瀾擺了一道,一邊叫人快去找方才還在他左右的“李直”,一邊壓低了聲音質問道:“薛護法, 你這是要幹什麼?!”

“不幹什麼,”薛青瀾靠在籠子上,不慌不忙地說,“我只是按照您的意思,叫李直來對質而已。”

褚松正咬牙切齒地問:“聞衡呢?!”

薛青瀾笑道:“褚掌門, 你把大夥召集到蘅蕪山來, 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篇話,將所有罪過都推到聞衡身上,怎麼戲唱到了最要緊的一折,現在反倒朝我要起人來了——這荒郊野嶺的,我上哪給你找人去?”

“你!”

褚松正被他一頓譏刺,再遲鈍也看出不對了, 惱怒地低聲道,“薛青瀾,別忘了褚家與垂星宗早有約定,你現在臨陣倒戈,不怕來日被方無欽追究麼?!”

“怕,我怕死了。”薛青瀾道,“所以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褚掌門要不給大夥說一說,你們司幽山與我垂星宗講好了什麼條件?”

臺下群豪此時也終於覺察到其中似有貓膩,有人朝褚松正喊道:“褚掌門,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的人證呢?”

薛青瀾回身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道:“褚掌門要的人證就在這裡,諸位有心,不妨聽聽他怎麼說。”他順手以刀鞘敲了敲鐵籠,對李直道:“講吧。”

李直的嗓子啞得像剛吞了一把粗沙,但還算清晰可辨,眾人只聽他緩慢沙啞地道:“我乃褚家劍派旁系子弟,十四歲時拜入純鈞派玉泉峰秦陵長老座下,後因……因同門相爭,觸犯門規,被純鈞派逐出門戶,回到了司幽山。”

站在純鈞派旁邊的恰好是連州還雁門,有好事者便悄聲問道:“怎麼他也是你們純鈞派的人?”

玉泉峰今日只來了廖長星一個,他對著臺上人影仔細端詳了片刻,才肯定地點了點頭,答道:“不錯,的確是他。當年嶽……聞衡長老還在家師門下,李直與他有些口角,故意出手傷人,因此被逐出了純鈞派。”

那人好奇道:“這麼說來,他豈不是恨死聞衡了?”

廖長星沒法回答他,卻赫然聽見李直繼續說道:“我從褚家最卑賤的執事弟子做起,用了七年才出人頭地,讓掌門和長老們看得見我。褚家劍派這些年人才凋敝,實力大不如前,近年來朝廷亦三番五次地透露出剷除江湖勢力的意思,所以掌門認為這是重振本門聲威的大好時機,叫我代他出面行事,與朝中內衛私下接觸,願將本派作為內衛在武林之中的一枚暗棋,為朝廷行事提供便利。”

他這幾句話雖簡短,裡頭透露出的意思卻有如驚雷,轟然炸響在杜若峰頂,韓南甫悍然拔劍怒喝道:“褚松正,你千方百計地往我純鈞派頭上潑髒水,原來打的竟是這個主意!”

若李直所言屬實,褚家劍派得罪的可不僅僅只是純鈞派,而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要與中原武林為敵。

褚松正心跳如擂鼓,額上出了一層密密的細汗,卻硬撐著氣勢呵斥道:“一派胡言!此人必定是受人脅迫,才蓄意胡亂攀咬、企圖汙衊我褚家清名。眾位難道要偏聽他的一面之詞嗎!”

薛青瀾在旁拊掌,不鹹不淡地道:“說的好,今夜在這裡喊打喊殺的,可不都是一面之詞麼?”

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在褚松正臉上轉了一圈,悠然對李直道:“別停,繼續說下去。”

李直道:“論劍大會上內衛從司幽山劫走百名弟子,也是早就商量好的裡應外合之計。當晚我按照掌門吩咐,提前在宴會的酒水茶水中設下迷藥,自己再裝作昏睡被內衛擄走——褚家劍派一共被抓走了十名弟子,都是掌門心腹,早就知道底細的。內衛在分囚車時,故意從各派的弟子裡挑出一名關在一起,好讓所有人都知道褚家劍派也有人被俘。這樣一來可以洗清幫兇嫌疑,二來也可順便替內衛監視這些俘虜有沒有異常舉動,防止他們中途逃跑,或是有人混入當中劫獄。”

在場有不少經歷過刑城之變的弟子,聞言仔細回想當日情形,果然同他所說的分毫不差。相比於褚松正指證聞衡,李直連這樣的細節都能說出來,無疑更有說服力。一個博山派弟子大聲質問道:“褚掌門,這你又該如何解釋?”

旁邊也有半信半疑的,站出來道:“照他這麼說,聞衡不正是混入刑城大牢救人麼,怎麼沒被他們發現?”

有反應快的立時一拍腦門,醒悟道:“是了!聞衡當初可不是連跟他同一個囚室的人都瞞過去了!他趁大家都睡著時外出聯絡求援,天明前再回到囚室,誰也沒發現他的行蹤,純鈞派的溫長卿少俠可以作證!”

眾人目光又立刻齊刷刷移回純鈞派,廖長星扶劍而立,淡淡道:“溫師弟有事不曾前來,但據他先前的說法,確有此事。諸位若不信,待日後見到他時,也可再向他求證。”

一人喃喃道:“聞衡這麼做……難道他那時就已經猜到褚家劍派有問題了?若果真如此,此人心思未免也太細緻了。”

有那等看不過褚家做派的便在人群中嘿然冷笑道:“怪不得褚家要費心召開什麼試刀大會,讓他在天下群豪面前身敗名裂,原來是做賊心虛嘛。”

褚松正心內焦灼,宛如被架在火上炙烤,偏薛青瀾還不肯饒過他,就著臺下的議論繼續問李直:“既然一切都是你們自家做出的好事,怎麼選中了聞衡來背黑鍋?”

李直的性命完全被薛青瀾捏在手心裡,有問必答,堪稱乖順:“聞衡在刑城破局之後,又前往京城,潛入禁宮偷走了純鈞派失竊多年的純鈞劍。朝廷的臉面幾次被他踩在腳下,內衛認定此人將來必成心腹大患,因此交代我們將聞衡的身世傳揚出去,再編造一個他身懷《北斗浣骨神功》的假訊息,還懸賞千金買他項上人頭,好教他被全武林追殺,在江湖上再無容身之處。

“聞衡武功高強又城府深沉,掌門知道不好下手,所以暗中聯絡垂星宗,以一個秘密為條件,換取垂星宗出手。今夜的試刀大會正是因為薛護法抓到了聞衡,掌門才廣召天下英雄,想在眾人面前釘死他的罪名,為朝廷徹底除去隱患。”

他這話裡透露的訊息一個比一個石破天驚,臺下眾人幾乎反應不過來。一心奔著神功來的只聽到“假訊息”三個字就心頭滴血;幾大門派領頭人則為褚家劍派與朝廷結成聯盟而生出深深忌憚;剩下的全是些根本沒想到事情會如此曲折、被陰謀詭計繞得一頭霧水的普通人,為了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已顧不得什麼門派之別,從旁邊隨手拉個人就扎堆討論了起來。

褚松正再也按捺不住,怒喝道:“簡直是血口噴人!薛青瀾,你指使李直胡亂攀咬,以為這樣就能把自己摘乾淨嗎!”

薛青瀾冷冷嘲道:“褚掌門怕是老眼昏花,不認得我是誰了。在下可不在乎什麼清名,不像你們這些表面仁義、實則陰毒的正道人士,為了洗脫自己,竟然還往別人腦袋上潑髒水。”

褚松正苦心經營數載,計劃得好好的,全因薛青瀾反水而付諸東流。今夜過後,褚家劍派在江湖上的名聲再也無法挽回,他自己亦將晚節不保,淪為眾人眼中的走狗和笑柄。思及此處,他心中便騰地升起一股惡氣,原先漲紅的怒容反而逐漸冷卻下來,變為冷森的鐵青,刻毒地盯著薛青瀾道:“不錯,魔宗行事向來毫無顧忌,我倒要請教薛護法,聞衡其人究竟有什麼本事,竟勾得你這樣大費周折地迴護他?”

垂星宗在江湖上的名聲歷來不大好,常有些欺男霸女、逼良為惡的行徑,因此褚松正這話中暗示意味頗濃。薛青瀾卻“呵”地冷笑一聲,嘲道:“褚掌門別急著拉人擋箭了,要說本事大,誰也大不過你去。你腳踏兩條船,與朝廷內衛和垂星宗暗通款曲的事還沒說清楚呢,怎麼,不打算給在場諸位一個交代麼?”

褚松正閉口不言,猝然發難,唰地拔劍刺向鐵籠中的李直。這一劍是“雲字訣”中的“野鶴孤雲”,劍勢孤峭峻拔,但被他使出,卻有如鷙鳥撲雀,透著一股兇狠決絕的氣魄。薛青瀾早防著他突襲,拔刀盪開這一劍,一邊高聲道:“謊話編不圓就想殺人滅口?褚掌門,你當這滿山遍野的英雄豪傑都是瞎子麼?”

兩人飛速纏鬥到一處,兵刃噹噹碰撞之聲不絕於耳,趁著身形接近,褚松正咬著後槽牙,壓低了聲音卻仍然難掩憤怒失望之情:“薛青瀾,我到底何時開罪了垂星宗,你要這麼算計我!還是這根本就是方無咎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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