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傳承(1 / 2)

小說:春風度劍 作者:蒼梧賓白

今夜薛青瀾傷勢見好, 兩人又終得相認,不免坦白心扉,互訴衷情, 這一夜時光便如流水般轉眼即過, 將至天明, 帳內喁喁私語才逐漸低下去,變成了綿長安穩的吐息。

薛青瀾睡了好幾天,雖然身體還虛著,但已經不缺覺了, 翌日清晨早早地被院裡的麻雀叫醒,睡眼惺忪地一側頭, 就看到身旁尚在沉睡的聞衡。

聞衡在純鈞派時養成的早起習慣, 這麼多年一直堅持著,但最近照顧病人實在辛苦,昨夜又熬得太晚, 他竟破天荒地睡過了頭。薛青瀾很少比他先醒,這麼看著聞衡覺得很新鮮,就沒有立刻起身,反而在晨光裡仔細觀察起他的睡顏來。

從蘅蕪山試刀大會到現在,薛青瀾這個受傷的人當然清減了許多, 而聞衡雖無法以身相代, 但日日勞心,也跟著他一塊兒瘦。都說“美人在骨不在皮”,他瘦得下頜轉折處稜角愈加分明,顯得面相既冷峻、又透著不可攀折的俊美,然而那雙鳳眼睜開時頗有威儀,閉眼後卻會彎成兩道柔和的弧度, 長長的睫毛搭下來,出乎意料地沉靜。薛青瀾看了他一會兒,伸手在他眉峰上輕輕拂過,心中滿是安寧,再一想到這人往後就算是他的人了,又不自覺地生出幾分愛不釋手的意思來。

聞衡其實早在他翻身時便醒了,習武之人五感靈敏,他雖沉睡,卻也容易被驚動,只是那會兒還覺得睏倦,就沒有睜眼。他能感覺到薛青瀾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停駐了很久,不知在看什麼,過了一會身邊傳來細碎的動靜,緊接著一陣微癢的氣流吹過他眉心,額間一熱,薛青瀾“啾”地親了他一口,然後輕手輕腳地翻過他,下床梳洗去了。

“……”

聞衡被他弄得一怔,旋即驀然失笑,心道:“這小崽子,還學會偷親了。”

他睜開眼望著頭頂淡青的紗帳,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幾年沉澱下來的心緒好像一夜之間失了重,全都輕飄飄地浮在半空,像是有隻小麻雀在他胸口裡撲騰著飛,雖然亂,但亂得很愉悅,叫人有種手忙腳亂卻又無可奈何的歡喜。

他正出神,院外忽然傳來薛青瀾一聲輕喝:“什麼人!”

聞衡立馬翻身下床,披衣衝進院中,薛青瀾和來人已動上了手,他身體才剛見起色,使不上太多內力,單以擒拿之術去抓那陌生人,那人站在院牆根,只用左手與他拆招,右臂衣袖卻空蕩蕩地紮在腰間。兩人手掌動作極快,幾成殘影,這麼會功夫已你來我往地過了十餘招。聞衡右掌遞出,頃刻穿隙而過,極柔和地接下兩邊招式,將二人分別撥開,同時道:“阿雀別怕,他不是壞人!”

薛青瀾被他掌心輕輕一握,在他身後收手站定,見聞衡轉向那人,竟很客氣地行了一禮,問:“師父怎麼來了?”

宿遊風還是老樣子,邋遢得很,一看就像是從山溝裡蹲了三月剛回到人間,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從亂髮底下掃視聞衡,意味深長地笑道:“不錯,滄浪分波掌,幾個月不見,你的功夫大有進境。”

聞衡淡淡頷首,道:“不敢,多謝師父誇讚。”

試刀大會舉辦時宿遊風恰好在蘅蕪山附近遊蕩,聽說聞衡力克褚家劍派家主、當眾表明斷袖身份、同垂星宗護法薛青瀾不清不楚,頓時好奇心大盛,想來順路探望一下這位才剛出山不久、就憑一己之力攪動了漫天風雨的徒弟。

從蘅蕪山到武寧城這一路,這點八卦他聽人議論了八百遍,都說聞衡在大會上親口承認薛青瀾是他心愛之人,還以他的名字為自創劍法命名,可見斷袖也能斷出真情。但宿遊風憑著與聞衡相處四年的經驗,覺得他好像不是那種衝動坦蕩的人,因此並不很相信傳言,直到方才,從薛青瀾出聲到聞衡過來阻擋,時長不過短短几瞬,要分開打架的兩個人,從上面一掌劈下來就行了,他們倆自然會感應到外力而收手,根本用不著滄浪分波掌這麼精細的功夫,除非是聞衡怕有人會因驟然收勢而受傷,才自己先接下一掌,再想辦法將招式化去。

能在瞬息之間深思熟慮至此,足可稱得上是一往情深了。

“這位就是當年傳授我武功心法的的恩師,宿老前輩,”聞衡給兩人介紹了一下,“這一位是垂星宗薛青瀾薛護法。”

薛青瀾一聽是長輩,氣焰頓收,朝他點頭致意:“方才不知是前輩大駕,多有冒犯,萬望海涵。”

宿遊風不愛這些寒暄,擺擺手道:“小娃娃既然是徒弟媳婦,還說什麼冒犯不冒犯的?都是自家人,別見外。”

薛青瀾扭過臉嗆咳一聲。

聞衡一笑,自然而不失親暱地扶著他的肩,對宿遊風道:“師父把他當我一樣就行了。”又道:“早上風涼,青瀾身體不好,咱們別乾站著,進屋說話。”

三人進了堂屋,聞衡下廚張羅早飯,薛青瀾要去幫忙,被他按回凳子上,只好乖乖等著。宿遊風冷眼旁觀片刻,忽然對薛青瀾道:“手伸出來,我看看你的脈象。”

他是聞衡的師父,既然開了這個口,便是要出手施救的意思,薛青瀾很領情,挽起左手衣袖遞過腕去,低聲道:“多謝前輩。”

宿遊風凝神診了片刻,放下手道:“你脈搏衰微,內傷頗重,是中了褚家劍派的眄雲掌,所幸有一股溫純真氣替你護住了心脈,所以沒有大礙,但除此之外,你五臟六腑內寒邪瘀滯,已入侵經脈百骸,這是陳年舊疾,我看不出來歷,不過你自己心裡應當有數,這寒邪如不盡快祛除,往後越演越烈,有損壽數,多則四年,少則兩年,你會有性命之憂。”

“我明白,多謝前輩提點。”薛青瀾點了點頭,小聲道,“此事我有辦法,請您先不要告訴衡哥。”

宿遊風瞥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卻問道:“四年前他要去見的人,是不是你?”

薛青瀾被他問得一怔,隨後才點頭“嗯”了一聲。

這件事聞衡一開始就解釋過,他也早已釋懷,可此刻從別人口中說出來,還是令他驀然生出一點異樣的滋味,彷彿是隔著數載未見的光陰,忽然窺見了聞衡的背影。

“當年是我把他從湛川城擄走,在山谷裡頭關了四年,倘若那時候放他去找你,或許今時今日,結果便不同了。”宿遊風肅然道,“這是我欠你的一段人情。”

薛青瀾忙道:“前輩言重了,倘若不是您教他武功,也就沒有我今日得救,因果輪迴,自有定數,沒什麼欠不欠的。”

宿遊風難得正經一回,嘆道:“好孩子,你身上的寒邪我沒辦法拔除,也只能先幫你治好內傷。聞衡那小子……唉,他待你一片深情,等你想說,自己告訴他罷。”

薛青瀾喉間微微發澀,應道:“前輩放心,我不會叫他等得太久。”

兩人一時無話,沒過多久,聞衡將早飯端了過來,剛一進門就敏銳地察覺到屋裡氣氛似乎有點過於安靜,笑道:“怎麼,都餓得沒力氣了?”

薛青瀾幫他一起布好碗筷,打起精神笑道:“正說起四年前的事,前輩自覺棒打鴛鴦,親手拆散了我們倆,所以要助我療傷當做補償,太勞煩了。”

聞衡狐疑地看了宿遊風一眼:“愧疚之心這麼珍貴的品格,他真的有嗎?既然知道是棒打鴛鴦,怎麼沒早把我放了?”

宿遊風:“……”

薛青瀾沒想到他們師徒之情原來這麼不堪一擊,乾笑道:“大概是被最近江湖上流傳的故事打動了,所以見了我才這麼客氣。”

“嗯?”聞衡目光流轉,又落在他身上,疑惑道:“我不過做頓早飯的工夫,二位已經這麼熟悉了麼?你還幫他解釋?”

除了認臉,聞衡在別的方面實在是太敏銳了,薛青瀾和宿遊風完全不敢說話,全神貫注地低頭喝粥,假裝自己什麼也沒聽清、什麼也不知道。

飯畢,薛青瀾喝了藥,聞衡與宿遊風各踞一邊,以內力助他導引療傷。以往聞衡一個人既要疏通經脈,又要壓制寒氣,每次都進行得十分艱難,體力透支都是輕的,稍有不慎就要反噬自身;現下有宿遊風這個高手在旁協助,他不必分心,療傷功效大為顯著,不到一個時辰便收功平復,過去扶著薛青瀾,讓他靠在自己肩上緩勁:“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不適?”

這次療效大增,薛青瀾胸口窒悶已去了三四分,連面容亦添了幾許光彩,他輕輕握了握聞衡的手,微笑道:“當世兩大絕頂高手都在這裡坐鎮,豈有治不好的傷?”

聞衡見他脈搏有力,精神尚好,知道他的命終於從蛛絲上拉了回來,心中久懸的巨石霎時落下一半,朝宿遊風道:“多謝師父替我解了燃眉之急。”

宿遊風笑道:“你小子,當年右手差點斷了也沒見你著急,怎麼越大越沉不住氣了?”

聞衡忙給他使眼色,然而話已出口,往回收也來不及了。薛青瀾警覺道:“你右臂還受過別的傷?嚴不嚴重,怎麼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幾年前的事了。”聞衡抬起手腕在他面前轉了一圈,“看,早就好了,沒留下後遺症,不要擔心。”

然而薛青瀾哪是那麼好糊弄的,立刻想起前事,追問他道:“你後肩上那個疤,當初騙我說是樹枝刮的,是不是?”

宿遊風感覺自己好像無意間知道了點什麼,默默地閉上了嘴。

聞衡無奈笑了一下,垂頭在他耳畔悄聲道:“當著師父的面,你難道要我現在脫衣驗明正身麼?”

薛青瀾不但立時正色,連身體也坐直了,一手背過身後去在聞衡腰上掐了一把,一邊誠懇地道:“多謝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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