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春風(1 / 2)

小說:春風度劍 作者:蒼梧賓白

城南小院裡, 十幾個人高馬大的前輩少俠們擠擠挨挨地湊在正屋,人多得沒有下腳的地方。聞衡和薛青瀾各自被一群人團團圍住,離得雖近, 卻總也沒機會說上話, 只好在視線裡留出一絲餘光, 始終默默地跟隨著對方。

純鈞派的廖長星、溫長卿、餘均塵和龍境聶影等人都站在一處,各自敘過別來之情,聞衡又再三多謝眾人相助。聶影笑道:“咱們早是過命的交情,經此一戰, 只有更加親近的道理,兄弟何須再說這些見外的客氣話?再說大夥今夜來此, 也不光全是為你, 更是為了中原武林的大義。”

廖長星亦道:“聶兄說的在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們說是幫你, 又何嘗不是自救?否則掌門也不會親自出手,接下保護太子這樁差事。”

當初聞衡猜測馮抱一打算聲東擊西、以聞九來引他入彀,故而表面上假裝中計,實則暗地聯絡範揚,叫他帶人來增援, 又請廖長星與龍境從中周旋, 說動了純鈞派和招搖山莊兩派掌門,帶人一路上暗中護送太子前往皇陵。如此兩手準備齊全,縱然他真錯怪了聞九,馮抱一要加害太子也不會輕易得逞。

龍境問道:“聽你們方才的對答,那三把古劍究竟是何物,引得褚松正、方淳、馮抱一這些人個個走火入魔?”

聞衡看了宿遊風一眼, 嘆道:“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隨著馮抱一和方淳死去,很多問題都成了無頭之謎。馮抱一為什麼要喪心病狂地掃清所有武林門派,他至死也沒有吐露一句真話,不過三把古劍如今尚存人間,倘若日後機緣巧合下聚齊,有緣人說不定能找到這其中的答案。

宿遊風很有眼色地主動講起了故事,把廖長星等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聞衡這才得以脫身,悄悄溜到庭院裡等薛青瀾。此時天色已近微明,新月西墜,啟明星遙遙地綴在清寒深藍的天幕中央。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終結了他深藏數年的血仇,可想象中釋去重負的感覺並沒有到來——仍有一樁沉甸甸的心事壓在他胸口,如同萬仞深淵之上懸著一道鋼索,他站在一頭,而另一頭站著薛青瀾。

“衡哥。”

薛青瀾負手立在他身後一步開外,似乎有話要說,卻遲遲沒有開口。他注視著聞衡的面容,先前那股殺伐果決的氣勢淡褪下去,忽然躊躇起來。照理說他沒有做錯什麼事,用不著心虛,可薛青瀾自己心中也明白,他三番五次地隱瞞聞衡,讓一個關心自己的人從別人嘴裡聽到真相,道理上講得通,卻實在辜負了聞衡對他的一片深情。

聞衡見他沉默不語,目光飄忽,就差把心事全寫在臉上,不必猜都知道薛青瀾腦子裡轉的是什麼念頭。他本來就稀薄的一點負氣撐不過片刻,飛快地煙消雲散,朝薛青瀾伸出一隻手,嘆道:“過來吧。”

薛青瀾怔怔地向前走了兩步,被擁著埋進了溫暖的懷抱裡。聞衡像抱著個失而復得的寶貝,一手攬著腰,一手搭在他後脖頸上輕輕地揉捏,不像是心懷芥蒂,反而充滿了溫存憐惜之意。

薛青瀾心有萬語千言,可話到嘴邊,最終出口的還是隻有一聲“衡哥。”

“嗯,我知道。”聞衡偏過頭去,在他冰涼的耳尖上親了一下,低低地道:“我的阿雀受苦了。”

兩人胸膛相貼,聞衡的心跳清晰有力,就像他這個人一樣,永遠沉穩堅定,令人不自覺地心生依賴,甚至痴望能長長久久地賴在他身邊,最好是一輩子都不分開。

“這不算苦。”薛青瀾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雙手環抱住聞衡,低聲答道:“這是我回到你身邊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當年方無咎被方淳設計陷害,身中劇毒,卻並未就此死去。當時垂星宗有個年輕男子戀慕她已久,動亂髮生時,他並沒有隨眾人逃命,而是執意回去尋找方無咎,幸而天無絕人之路,方無咎被發現時離死只差一口氣,那男人帶著她逃離了陸危山,回到已成空山的曠雪湖無色谷,尋找可以救她的辦法。

聞衡聽到此處便明白了,問道:“那男人是薛慈?”

這樣就說得通了,四年前越影山純鈞劍被盜當晚,聞衡在後山與黑衣人交手,對方用的是垂星宗功夫,果然就是薛慈。

薛青瀾道:“薛慈這個人雖然喪心病狂,但對方無咎可謂用情至深。‘萬蛛血’是種天下罕見的劇/毒,薛慈翻遍了家傳醫書也沒找到解毒的方子,最後只能破罐子破摔,用了一個以毒攻毒的辦法。

“映雪湖湖底生有一種罕見的冰翅蟲,能捕食比它大數倍的蜘蛛,它的毒液對蜘蛛毒有剋制之效。不過萬蛛血不同於尋常的蛛毒,直接用冰翅蟲入藥反而是毒上加毒,所以薛慈想辦法令冰翅蟲寄生在自己的血脈中,用自身血肉來溫養它,等每年七月冰翅蟲完全醒來,再用一種金線蛭吸出體內鮮血,送入方無咎體內,這樣就能夠剋制住萬蛛血,令它一整年都不再發作。”

“他靠這個辦法救回了方無咎,但冰翅蟲以人的鮮血為養料,被吸血的人最多也只有十年壽命,所以薛慈不得不到處尋找合適的人來做冰翅蟲下一任宿主。我上頭的幾個‘前輩’沒有一個撐過五年,所以薛慈才找到了我。”

薛慈第一次接觸薛青瀾,就覺得這孩子根骨絕佳,是個練武的好苗子,他走了大半個中原,還從沒有見過比他更有天賦的人。而這樣的美玉正藏在石胚中,尚且無人發覺,他當然要用盡一切手段把他抓回去做藥材。

只是薛慈沒有預料到,他看中的並非寶劍,而是一把噬主的妖刀。

“我那時候想,早晚都是死,那何不讓薛慈跟我一道去死算了,免得他再去禍害別人,所以就砍了那老東西。”

聞衡默不做聲地聽他說著,手指順著後頸摸到頸側,在兩個幾乎看不見的小傷疤輕輕摩挲。薛青瀾被他摸得有點癢,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像是更深地往聞衡懷中藏去:“等我提著刀摸到地下石室,想順便帶著方無咎一起解脫時,她卻告訴我,只要我肯幫她找方淳報仇,她願意用自己的血幫我把體內寄生的冰翅蟲引出來。”

薛青瀾當時已經抱定了必死之心,方無咎的話無異於絕境中的一線生機。因為他心中尚有一個放不下的人,哪怕只能再看他一眼,薛青瀾也願意拿命去搏這最後一眼。

“現在想想,殺薛慈還真是殺對了。”薛青瀾被聞衡勒得有點疼,又不敢掙動,故作輕鬆地道:“殺了他之後否極泰來,我在垂星宗站穩了腳,還找回了你,到如今馮抱一方淳都死乾淨了,方無咎復仇大計已成,只剩下最後一步——”

“你們有幾成把握能成功?”聞衡簡直不敢細想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只囫圇聽個大概,沉聲問道,“這裡呢?這裡又是怎麼回事?”

薛青瀾故意略去前一個問題,只回答了後面一個,輕描淡寫地道:“不是什麼大傷,以前也說過,薛慈不是為秦陵配製了一副可以增強內力的靈藥麼?我的血也是其中的一味藥材。”

聞衡穩重了這麼多年,頭一次生出想刨了別人墳頭、將死人挫骨揚灰的念頭,他收緊了手臂,一句話像是從嗓子眼裡生擠出來的:“如果失敗了……會怎麼樣?”

相比於聞衡的焦灼,薛青瀾此刻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釋懷。他怨恨過、掙扎過、自暴自棄過,最終選擇蟄伏隱忍,咬牙拼盡了全力。走到了這一步,誰也不敢保證一定會成功,天意難測,對誰來說都一樣,薛青瀾也只能放手,將命運交回給命運裁斷。

可他不能對聞衡這樣說。

“不會怎麼樣,”薛青瀾從聞衡懷中掙脫出來,雙手微微使力,按住他的肩頭,不容置疑地道:“衡哥,方無咎離死只差一步,也被薛慈救了回來,我這毒縱使不治,也還有三年可活,你當初許諾過要帶我遍尋天下名醫,咱們的運氣再差,難道還能差過薛慈嗎?”

聞衡平生從未生出如此迫切的恐懼,恨不得立刻把薛青瀾抱起來藏好,一輩子不給別人看;可薛青瀾的話又把他死死釘在原地,就像七年前他無意間拉回了聞衡求死的念頭,無論是稚拙的阿雀還是堅決的薛青瀾,這份信任始終未曾改易,像一根骨頭,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撐起他搖搖欲墜的理智。

“我——”

恰在此時,司馬秋推門而出,彷彿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場面一般低垂著視線,客客氣氣地道:“薛護法,宗……大小姐有請。”

聞衡陡然一激靈,一把攥住了薛青瀾的手,皺著眉道:“我陪你去。”

司馬秋還是那副愁苦相,好像很為難似地道:“聞少俠見諒,此乃垂星宗家事,還請外人迴避。”

“沒事,”薛青瀾示意聞衡一起走,道,“他不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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