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腦海裡的畫面定格在某個雨幕的瞬間。這是她真正用眼睛看到的,而不是根據聽到的聲音構想出來的。
她竟然真的短暫地恢復了視力,哪怕在醒來時眼前熟悉的黑暗的對比下顯得像白日做夢。然而驚喜交加之後,巨大的失落隨即席捲而上。
只是曇花一現而已。
但那短得可憐的幾個瞬間裡,甄杳大概可以確定自己看到了某個人。
翻飛的衣角,筆挺的褲腿和被雨水濺溼的皮鞋,還有陷入昏迷前她努力看清的下頜和薄唇。
那是誰?她聞到的熟悉味道會不會是錯覺?
是宋淥柏嗎?
忽然一根冷冰冰的東西塞進手心,甄杳猛地回過神,根據觸感認出這是自己的那根盲杖。
“不是喜歡逞強?自己走下樓去停車場。”
她一愣,接著扶住床邊慢慢站起來,伸手開啟摺疊的盲杖時頭埋得很低,滑落下來的頭髮將臉頰遮擋住大半,莫名緩解了此刻她心裡的忐忑惶惑。
盲杖伸展開,尖端“啪嗒”一聲砸在地上。
或許是病房裡太安靜的緣故,甄杳被這動靜嚇了一跳。
“甄杳。”忽然,身後的人又一次開口,簡短的兩個字乍一聽比剛才平靜許多,然而內裡卻是零星的失望與厭倦。
她一顆心飛快下沉,無措地轉過身,“……哥哥。”
“你會以為我真的是要讓你自己走?”他嗓音一如既往的悅耳,卻沒什麼溫度,“當然不是,你也害怕自己會摔倒,但你不肯哪怕誠實一次。”
甄杳張了張嘴,卻像失了聲。
“到此為止。我的耐心有限。”宋淥柏漠然道,彷彿她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我會通知宋延辭立刻來接你。”
她喉間忽然哽得難受,卻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比起過去他表面不悅實則關心的訓斥,現在這種態度顯然更具威力,她突然就有種說不出的害怕,怕他從此就真的沒了耐心,也不會再管她、不再搭理她。
“哥哥……”
男人恍若未聞,和她擦肩而過後朝門口走去,腳步一刻未停。
彷彿這一走就真的不再給她機會了。
甄杳徹底慌了神,下意識轉身往前邁了半步,卻在這個陌生的空間裡失去了方向感,只能聽著他的腳步聲勉強辨別方向追過去。
“哥哥。”
“哥哥你別走。”
盲杖磕磕絆絆地在前路上不斷試探著,這會反而成了拖累她的東西。甄杳心裡越來越慌,當聽到他拉開門的聲音時想也不想就一把將盲杖扔掉,然後忍著恐懼往前小跑幾步——
門“咔嗒”一聲關上的同時,她也失衡摔倒在地。
一瞬間,甄杳彷彿回到了幾個小時前。
會場裡那些人的議論與挖苦,還有她想竭力偽裝自己是正常人卻成了個笑話,被陌生人嫌棄謾罵。
原來她以為自己已經明白失明後的黑暗意味著什麼,現在看來卻遠遠不夠。
她一直待在自己熟知的、安全的環境裡,從不明白在全然陌生的人群中將會面對什麼。她沒有自我保護的能力,甚至不敢相信一個自稱是酒店前臺的人。
她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黑暗,甚至將黑暗當成了安慰自己、減少只有她一個人活下來的愧疚與罪惡感的工具。
她太天真了,以為自己很謹慎,其實卻還是將一切想得太簡單,故作堅強的樣子在別人眼中一定很蠢。
現在宋淥柏也被她耗盡了耐心,不想管她了。
甄杳捂著摔疼了的膝蓋,將臉埋進臂彎,熱熱的水痕順著眼角溢位來,最後融進毛衣的長袖裡。
現在該怎麼辦呢……
忽然,前面幾步遠的地方傳來門把手轉動的響聲,甄杳一怔,驀地睜大眼。
門再度被人從外面開啟。
來人走到她跟前蹲下,片刻後極輕地嘆了口氣,伸出手托住她的臉頰,迫使她把頭抬起來。
檀香木的味道裹挾著寒風,告訴她面前這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