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僕二人並肩等了又等,眼見街頭行人散盡,熱鬧不再。
綴錦瞄了眼月光之下元月的半邊臉,登時心頭一驚,月色慘白,而她的臉色卻比月色還要白上幾分!
綴錦忙攥住她的手腕攏到自己手心,用體溫為其暖手:“打下午接到信您就出來等著,足足幾個時辰了,瞧您凍得臉都白了……您就聽奴婢一句話……”
一語未了,元月抽手反握住綴錦的手背,“噓!別出聲!你聽,是不是有馬蹄聲?”眼裡滿是興奮。
綴錦依言,屏氣斂息,豎耳仔細分辨起來。夜已深,街上賞燈遊玩之人早已四散而去,唯有陣陣寒風呼嘯,可細細聽來,風聲之間竟夾雜著細碎的噠噠聲,由遠及近。
綴錦愣愣點了點頭,唇角不禁彎出一抹弧度。
馬蹄奔騰,乘風而來。
茫茫夜色下,遙見一人一馬佇立,身形高大筆挺。
手背驀地疼痛難忍,綴錦蹙眉一瞧,原是元月不知何時加重了力道,直捏得自己的面板紅了一圈兒。
“公孫公子就在前頭,姑娘何不去迎迎呢?”綴錦忍痛勸道。
元月猛然回神,下意識抽回握住綴錦的手,不料這一動作,倒牽動了另一隻挑著燈籠的胳膊,手一滑,提竿自手心溜了下去。
綴錦“哎呦”一聲,急傾身去接,還好出手及時,琉璃燈方免得一場災難。
元月頗覺不好意思,正欲啟唇解釋自己不是故意走神,忽而,一雙烏金戰靴闖入眼簾。
剎那間,耳邊再無了其他動靜,只剩那紊亂的心跳聲。
“圓圓,”眼前人緩緩道出一個名字,“我……回來了。”
這是一種怎樣的嗓音呢?
如山間清泉滴在落石之上那般清脆,又如夏日微風吹過耳畔時那般清爽,以至於深深印在了她的腦海裡,再也無法忘卻。
既無法忘卻、思念成疾,可為何,近在咫尺的距離,她卻怯於回應,懼於一睹他的面容呢?
“猶記分別那日,亦是這樣一個滿月之夜。”公孫冀仰頭望了望天邊冰輪,輕嘆一聲,旋即上前一步,攬佳人入懷,“……你瘦了。”
西北風沙肆虐,匈奴殘忍嗜殺,戰場上廝殺的那些歲月,全憑記憶深處的那副容顏支撐著。
元月元月,照亮他心房的那輪明月近在眼前,本該圓滿,怎奈……
“勉之哥哥,”元月緊了緊環住公孫冀腰身的雙臂,臉龐貼上冰涼的鎧甲,“這次回來,當是不走了吧?”
身為一軍將領,拋卻小情小愛保家衛國乃職責,但她終是敗給了這幾百個日夜的煎熬,漸漸生出了私心。
——他若是不當這將軍便好了,那樣他就只是她一人的勉之哥哥了。
元月收了力氣,緩緩離開公孫冀的懷抱,仰起頭看向他。
縷縷月光從他的肩頭灑下來,映得那分明的五官更加冷峻:劍眉之下,星眸閃爍,她不由附手去描繪那如畫般的眉眼,一點一點感受他眸間翻湧著的情意。
公孫冀不語,眉宇間卻含了一絲深沉,她總是這般令人放不下,小時候讓他操心,大了又讓他掛心。
指腹於他眼角痣處定格,元月微微點了點,“勉之哥哥,你怎麼不回答我的問題呢?”
饒是他緘默不言,她仍舊覺察到了不對勁,往日他凱旋,眼中裝著的是按捺不住的欣喜,而今卻瀰漫著化不開的凝重……
他,有事瞞著自己。
四目相對間,公孫冀猛然扣住她的手腕,用自己的手包住了她的手,目色愈加沉重起來:“圓圓,回來的路上我接到了西北的飛書,匈奴重振旗鼓,欲與我朝拼死一戰。此次回京,我不光是為見你,更要緊的是求援。一個時辰前,聖上欽點了五萬精兵,命我率其前往西北支援。”
“我,該出發了。”
倘若他是一個平頭百姓,或可同她相依相守,偏偏他是身負國之安危的將軍,拋頭顱灑熱血不僅是不可推卸的責任,更是他時刻銘記的原則。
先國後家,終究委屈了她。
他滿含惆悵與無奈的話,重重敲在了元月的心頭上,方相聚又別離,她與他,難道真要成一對怨偶麼?
“前路艱辛,萬望哥哥保重自身,”她舉目遙望西北的方向,長嘆道,“我等你回來。”
他註定不會拘泥於小情小愛,而她甘願做那默默等待守護他的人。
萬千言語終化為一抹輕笑:“圓圓,待我殺敵而歸,我們便成親。”
她同樣回以他莞爾一笑:“好。”
團圓的日子裡,元月送走了自己的心上人。
仲春之月,萬物復甦,獨元月半點提不起精神,整日窩在閨房中,不是睡著便是靠在窗前痴望遠方。
大理寺少卿夫人、元月母親許慎近來瞧元月懶怠,心中放心不下,剛巧今兒得閒,遂攜了特來探望她的端和郡主杜衡,同去看望她。
彼時元月正坐在梳妝檯前,一手託著臉頰,歪頭呆看窗外隨風飄揚的柳枝,入神之際,忽聞外頭有一陣腳步聲,不過她懶得動彈,權當未聞。
端陽王妃念過四十,前些日子忽覺胃裡犯惡心,吃什麼吐什麼,請了郎中來瞧,發現是喜脈,一時間,端陽王府熱鬧非凡,杜衡作為王府長女,自是跟著開心,連日守在王妃身邊,伺候王妃起居。
好在最近王妃身子穩定了,吃食什麼的也能勉強用上幾口,王妃又不忍女兒過於操勞,故好說歹說勸住一心盡孝的杜衡,是以杜衡這才得了空兒出府。
杜衡與元月從小一同長大,無比親近,瞅見這緊閉的門窗很是不放心,不覺加快了腳步,直走到許夫人前頭。
“阿月,”杜衡推門而入,看見那抹百無聊賴的倩影后放了心,“你既在屋裡,何必裝得鴉雀無聲呢?”
杜衡語含嗔怪,徑直走到元月跟前,伸手退了兩把元月,“阿月,今兒天氣不錯,隨我出去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