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 there anybody there(3)

小說:戒·永遠 作者:雲五

席思永笑得肆意,看著就覺得欠扁,成冰狠狠地白他一眼,什麼人吶這是,還笑得花枝亂顫的,以為長得帥坐車就不要錢了?她苦著臉縮在靠窗的座上,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個解決辦法,老半天席思永才湊過來安慰道:“半夜大家都要睡覺,我估計乘務員也不會這個時候查票。等混過今天晚上,明天一早他們就算想把我們扔下車,我們也到K市了,最壞情況也就是給學校打個電話吧?沒事不會拘留的,我剛才嚇唬你的!”

成冰黑線不已,讓人知道她沒錢買票被通知學校——想想都覺得丟臉,可眼下除了先混到明天早上,也沒什麼別的好辦法,只好哼哼兩聲,閤眼努力入睡。

夜裡有車輪和軌道規律的碰撞聲,咔嚓地響著,席思永也是疲累交加,沒多久便沉沉睡去。夜裡不知是什麼時候,火車陡然減速,咔啦一聲停下來,席思永半睡半醒間睜開眼,才發現不知何時成冰已歪在他肩頭。他陡然驚醒,全身緊繃著坐直,連呼吸都近乎要停滯下來。車廂裡的燈依舊迷濛搖晃,窗外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

席思永輕輕地舒著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不知過了多久才把剛才提起的這口氣給撥出來。成冰仍在睡夢中,暈黃搖曳的電燈照過來,給她臉上塗著均勻淺淡的光芒,或許是因為累,她睡得極滿足,唇弧彎彎的,帶著淺淺的笑意,全無防備。隨手挽的髮髻稍稍鬆散,那支烏青雪影的梅花玉簪斜斜地插在那裡。他完全不曉得受了什麼蠱惑,鼻端嗅到微不可聞的髮香——也許是更像是種幻覺。手隨心動,成冰尺長的直髮如絲緞一般地鋪下來。他這才恍然驚覺,原來女人如雲瀑的長髮,真有迷惑心智的效果。

這樣靜謐的夜色,這樣迷離的燈影,原是不該控制什麼的。就連成冰自己,亦嘲笑過他為什麼不生做“人頭馬”,怕他聽不懂,還要解釋給他聽,人頭馬,長著人頭的種馬罷了。他也不反駁,他可不就是這麼個人嗎,為什麼要反駁,反正自己的人生道路已經被規劃得足夠精確了,為什麼還要在這些事上剋制自己?

他從來也沒想到過,能抑制住那樣的衝動,在觸到她鼻翼的剎那,生生地把自己拽了回來。她均勻的呼吸近在咫尺,鼻尖在燈下泛著淡淡的光澤,對他毫不防備。他屏住呼吸,把成冰挪開,然後三秒呼、三秒吸,再三秒呼、三秒吸,他極力保持著這樣的節奏,不曉得用了多久才平下心神來。

抑不下的是擂鼓般的心跳,突突突的,老半天定不下來,猛然間席思永意識到身體一側有些異動,眼睛眯開一道縫,一片鋒利的刀片正割在他外套上,那是他放錢包的暗袋。他直覺該攥住那雙罪惡的手,然而在最後關頭又忍住了。他微合著眼,看著外套被割破,錢包被掏出來,裡面本沒有幾塊錢,他也懶得動彈,那雙手輕輕地越過他朝裡伸去,在身旁熟睡的人衣服上比畫,他右手猛地彈出來,閃電般地攥住那雙罪惡的手。

席思永並未使勁,不過是嚇人一嚇,小偷飛也般地竄開了,連到手的他的錢包也跌落不及帶走。

席思永大清早是被成冰搖醒的:“席思永你衣服被人割開了!你快看看你東西是不是被人偷了!”他打了個哈欠,環顧四周發現在腳邊的錢包,撿起來拍拍:“不會是嫌錢少偷了又不要吧……太沒面子了……”

“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的簪子!幸虧掉在座位上,不然肯定摔碎了……”

“你睡得像頭豬一樣當然沒感覺!”

“被偷的是你。”

“我睡在外面!”

成冰皺著眉,瞅著席思永外套上十公分長的口子若有所思,本不錯的身材配上胸前割開個大口子的外套,極是滑稽可笑。成冰忽然笑起來,表情陰惻惻的:“我有辦法回學校了,你就去跟補票的說,半夜遭賊偷了,你衣服上這條口子就是證據!”

補票車廂的乘務員阿姨看著席思永衣服上那道長長的口子,一臉惋惜,給他們補了兩張離K市最近的車站出發到K市的車票,總共花費九塊錢。成冰躲在他身後,一副佔了天大便宜的笑容,席思永掂著票冷哼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隨隨便便就跟人上輛車,這還只是偷個錢包,萬一碰上個劫色的,你哭都來不及!”

成冰振振有詞:“我是跟你出來的!”

席思永不知怎麼又火起來:“頭髮長見識短,信不信我轉頭就把你賣了數錢?”

成冰不以為意,席思永想借機教育她要防人,即便和他這樣熟,也未必信得過,卻終於欲言又止。兩人身上僅剩的硬幣,連搭公交回去都不夠,成冰鬱悶得不行,席思永倒是悠然自得,反正他是那種在兵荒馬亂裡也能鎮定自若的人,成冰也沒抱怨,只有些悵然若失。

回頭看看早望不見蹤跡的火車站,再看看前路上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彷彿這短暫的旅程,不過是恍然一夢。她驀然生出股興致,觀察沿路人的表情,行色匆匆臉帶倦意的上班族,跟在孩子身後絮叨的母親,挽著菜籃子的老太太,倚著牆角鎖在棉襖裡的修車匠……每個人的表情都不一樣,卻似乎也沒有太多不同,長臉方臉圓臉瓜子臉的人,帶著統一而漠然的表情,歸入熙熙人流。

每個人都有自己既定的路途,佔著屬於他們的位置,做他們日復一日按部就班的事情。

她也將和這些人一樣,席思永也一樣,逃過一時,逃不過一世。脫離軌道的洛陽之旅,是新奇刺激也好,是窘迫不堪也好,都不過是這茫茫人海中轉瞬即逝的小小浪花。

江海不會因為這小小的浪花,改變它既定的軌道。

父母終究沒有真的走上法庭去分割財產,成冰已分不清這是幸或不幸。找季慎言打聽,他說母親態度強硬,父親亦是寸土不讓,然而雙方畢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走法庭這最後一步。

“為什麼連好合好散都這麼難?”她想不通。

“成大小姐,”季慎言揶揄道,“多少人辛辛苦苦奮鬥一輩子,也掙不到那幾張破紙片的錢?”

可席思永不會笑話她,他永遠像個旁觀者,靜靜地站在她身邊,冷眼視之,然後抽去她手中的酒瓶:“小酌怡情,豪飲亂性!”

成冰不以為意地把酒瓶搶回來:“這不有你在嘛!”

反正她多落魄多不堪多困窘的形象席思永都見識過,從最初被他窺見心事時的惱怒,到初入樂隊時的針鋒相對,再到現在拿他做樹洞時的安心。她說不清這些轉變是如何發生的,也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了一回頭,就有這麼個人,一直站在她身後。他不哄她不騙她也不安慰她,絕大多數時候不過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哭看著她鬧,然後在她發洩完畢後,伸手領她回到正軌。

成冰也有良心發現的時候,覺得不能只享受做死黨的權利,不履行做死黨的義務,可左右想想席思永實在沒什麼讓人擔心的,只除了一條。週末練歌的時候,又來了張新面孔,自我介紹說是席思永的高中同學,在外地讀大學,趁著元旦的假來看席思永,誰知他竟像不認得人家一般。那個容貌頗清秀的女孩可憐巴巴地坐在臺下,整整一下午,席思永一句話沒答理她。成冰說滑音可以下週學,不急在一時,誰知席思永硬邦邦的一句:“你一個人練不好是小事,演出的時候丟樂隊的臉就是大事!”倒是杜錦芸本來就無聊,跟著成冰過來聽歌,順便和那個女孩閒聊了幾句。

晚上吃飯時趁著杜錦芸去買排骨湯,成冰便埋怨席思永:“做人太絕情會遭報應的,就算錦芸在旁邊,你也不能這樣給人臉色吧?女孩子自尊心都很強,拉下臉來追你已經很不容易了,你還拽得二五八萬似的,小心將來天打雷劈!”

席思永冷笑道:“你以為我來者不拒啊?我也是有審美的!”

成冰被嗆得不行,恨鐵不成鋼道:“席思永,你要知道,一個女孩子會主動跟你表白,是需要很大勇氣的,你就算要拒絕……就不能稍微委婉點嗎?”

席思永欲言又止,正好杜錦芸端著一大碗排骨藕湯過來,便埋頭吃飯。翌日成冰在教六碰到席思永押黎銳上自習,想起昨晚上夜談時杜錦芸說那個高中女同學週日晚上的火車走。只剩下一天的時間,席思永居然也不招待一下客人,反在這裡督促黎銳這種老油條上自習,不由得惱火起來:“你要不要再絕情一點兒呀席思永?”

“那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你就不能好好跟人說話嘛?人家大老遠過來,你好歹招待人吃頓飯,跟人把話說明白吧?”成冰覺得自己有點誤交匪類的感覺,早知道他是這麼個人,是絕不會和他同流合汙的。可惜很多事情沒法這麼講原則,年少的時候我們常常會覺得自己很有原則,一定要怎樣,一定不怎樣,等真正經歷的時候才發現原則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麼可靠——朋友也是一樣,他身上有某樣你覺得極難容忍的品性,便只有兩個選擇:改變他或容忍他。二者都難以做到的時候,便只有最後一條路:分道揚鑣。

席思永也不客氣,唇角微露嘲諷之意:“照你這麼說,我把每個投懷送抱的都哄開心了,就算是積陰德不遭天打雷劈了?”

“你別這麼走極端行不行?你這種態度很傷人,萬一她回去想不開怎麼辦?你……”成冰覺得席思永根本就是被寵壞了,才這麼囂張,她稍微緩下勁,讓自己顯得沒那麼咄咄逼人,“你根本就不能體會,一個女生要經歷多大的思想鬥爭,才能鼓起勇氣來倒追一個男生?”

她對那些前仆後繼死在席思永褲腳下的女生們,頗有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怨言,就是這些人把席思永的氣焰嬌慣到天上,然而有時她又暗地裡同情她們,也許每個少女,都有在花季時代默默仰望一個人的經歷。他淺淺地一笑便是全世界的花開,微微地蹙眉便是暗夜裡的愁緒似水流。他牽引著你的喜怒,調撥著你的哀樂,然而席思永這樣的人,恐怕永遠也無法體會這種感覺吧?

“啊哈,說得這麼有感觸,切膚之痛?”

意有所指的嘲諷,差點又激得成冰爆粗口,好容易才在教六門口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保持住淑女形象。然而席思永卻毫不留情地繼續戳她的瘡疤:“勇氣?哼,該不會還覺得自己那一瞬間特別的義無反顧,不說出來就終身遺憾悔恨到死吧?”

成冰一時怔住,不曉得為什麼席思永竟拿捏到自己那青澀年月的小小心思,還如此分毫不差。現在回想起來,她纏著季慎言說要做他女朋友時,固然比普通女孩子膽大許多,卻未嘗不存著那麼一點兒決絕的意味——萬一他拒絕了呢,萬一他不喜歡自己呢?然而彼時的勇氣更像是無知者無畏,如果他敢拒絕她,如果他竟然不喜歡她,她馬上掉轉頭,永不再理他。

其實世事哪得如此容易,她當時能惱羞成怒斷交以洩憤,過後若不是季慎言涵養好不和她計較這些幼稚事——以季伯伯和母親這樣好的交情,又不知她能如何收場?

被人看穿總有些惱羞成怒的,她漲得滿臉通紅,卻不敢還嘴。因為他分明就沒一個字眼是說她的,她貿然反駁,倒落得個敏感易怒的罪名——雖然她明知他是衝著她來的。

“席思永,你是不是永遠不會有一時衝動的時候?”

席思永的目光驀地變得深邃難測,良久才道:“你覺得一件事非做不可,不做不行,完全義無反顧的時候,最應該做的事,恰恰是回過頭來,看看退路。”

成冰覺得席思永這話說的有些殘忍,人若年輕的時候都這樣一步三思量,那該少了多少青春的樂趣?可再細細想來,又不是沒有道理,那些女孩們何嘗不知道席思永於感情上是何等樣涼薄的人,既然知道,仍選擇飛蛾撲火,又怎能去怨天尤人?

終於找到有空位的自習教室,進門前黎銳還若有所思道:“最近流行清談玄學?怎麼說話我都聽不懂了?”

成冰訕笑兩聲也不理他,坐下來掏出《數字訊號處理》的教材開始做作業,滿紙的傅立葉變換,算得頭大。才寫兩筆她忽意識到一個問題,那短短一天的洛陽之旅,對席思永來說,算是什麼呢?

她不由自主地朝斜前方瞟過去,席思永輕擰著眉,對著攤開的專業課本,許久也不曾翻頁。她突然間有那麼點好奇,這世間到底有什麼事,會讓席思永需要回首四顧、思量退路,才能剋制住那股義無反顧的念頭?成冰會好奇,席思永年少輕狂的時代,到底是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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