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梅塢茶(1 / 3)

小說:摯愛 作者:雲五

(春末夏初的雨落得極舒服,梅家塢的疊嶂茶山,在雨後越發的清亮,彷彿天地間的垢塵,都被這一場雨滌盪得乾乾淨淨。)

春末夏初的雨落得極舒服,梅家塢的疊嶂茶山,在雨後越發的清亮,彷彿天地間的垢塵,都被這一場雨滌盪得乾乾淨淨。

清新空氣裡瀰漫著馥郁茶香,新採的明前茶,每戶茶農家中的真品也不多。淺淺抿上一口,層層暈出的茶香,便如同夏初的這場雨一般,將人的五臟六腑,通通滌掃過一遍。

符家四口今日專程來梅家塢喝茶,為的是符爸爸和南媽媽的十年錫婚紀念日。符爸爸早幾年已從公司退下來,加之當年再婚時鬧過一些不愉快的事,所以南媽媽不願大肆操辦,只符爸爸帶著兒子符清泉,她帶著女兒南溪,來這城中桃源般的梅家塢好好吃頓飯。

梅家塢的茶樓和農家菜的招牌十里不絕,正宗的卻只有那幾家。這家茶室的老闆是符爸爸的老友,給他們上的是自留的體己茶,摘炒都是親力親為一點點做出來的,再上些梅花海棠的糕點,一家人這麼喝喝茶聊聊天,看看山景,愜意得很。

每年茶老闆照例總要問那麼幾句:“清泉還沒有結婚啊?我兒子上個月都帶女朋友回來啦!”茶老闆的這句唸叨前一半N年不變,後一句卻從兒子帶女朋友回來,到兒子畢業工作,然後準媳婦也工作,最後是結婚、兒媳婦懷孕。符爸爸每次訕訕笑兩聲,接下來便要數落符清泉這年紀還非得讓父母操心。今年茶老闆唸叨完給孫子辦百日酒,又添上一句:“小溪回杭州工作也好幾年了吧,怎麼還不帶男朋友過來?你們別管太嚴了,現在不都說什麼剩女剩女麼,都是被你們這種父母給管出來的!”

南溪坐臨窗的位子,窗外的一樹白花輕輕飄下幾瓣,似微微的嘆息聲。她朝茶老闆笑笑:“爸媽都跟我說要順其自然,遇見合適的就談,沒有合適的也沒辦法。”

茶老闆好笑地搖搖頭,給他們斟上新茶便出去做事。往年老友唸叨符清泉,符爸爸倒不當回事,男人先立業後成家,長几年成熟有味道,越老越吃香。今天聽老友問及南溪,符爸爸才恍然發覺原來南溪也到了該張羅張羅的年紀了。他心底細細盤算,又朝南媽媽、符清泉和南溪臉上一一梭巡過去,終於下定決心,向符清泉道:“清泉,你當哥哥的,要幫小溪多留留心。公司不是每年都招不少碩士生嘛,我看這年紀也都和小溪差不多,你仔細看看,有沒有畢業了一兩年或兩三年,做事踏實可靠又暫時還沒女朋友的,幫小溪介紹介紹。”

不待南溪和符清泉表態,南媽媽第一個就不同意:“哪兒能這麼隨便?公司裡隨便找一個,誰知道他們是因為什麼目的……”

“清泉有分寸的,”符爸爸截住南媽媽的話,南媽媽警戒地瞥向符清泉,終於欲言又止。

南溪抿著茶杯不說話,只微微抬眼偷覷眾人的表情,符清泉面色冷冷的,也看不出什麼心思情緒,對符爸爸的話像沒聽見似的,自顧自地從兜裡摸煙盒。手才伸進去,便想到這是在茶室,又是一家人在,抽菸實在不合適。他手照舊籠在兜裡,泠泠目光卻掃向南溪,神情仍是淡淡的:“公司招的碩士生都是做技術的,上班做開發下班玩網遊,工作兩三年還沒女朋友的,基本交際能力都有問題。”

南媽媽稍稍鬆下一口氣,不料符爸爸又轉頭朝南溪道:“我是覺得做技術的人可靠一些,現在年輕人不定性的多,”他說著就朝符清泉身上瞟過去,很看不上自家兒子的神情,“你看清泉現在那群朋友,心思一個比一個花,我看吶,還不如書呆子好!你覺得呢?”

符爸爸都這樣發話了,南溪便乖巧道:“那讓大哥先幫我物色物色吧,有合適的我再處處看合不合得來。”

“好,那我先看看,”符清泉目光若有似無地從她身上掠過,極溫和隨意的一句話,落到她耳朵裡,竟平白無故地打了個寒顫。

不知道這回符清泉又要變什麼花樣出來奚落她一番。

好在,她早已習慣這種敵視。

再週末時符清泉果然帶回來一位標準的三高人才,自我介紹姓紀,符清泉從旁補充,某某人的公子。南溪看到符爸爸的眼皮微不可查地抬了抬,那大約家境是很不錯的。符清泉又介紹紀公子去年方從NYU讀完master回來,現在和幾個朋友合夥進軍國內智慧手機市場,他還格外暗示紀公子是自己申請到獎學金讀出來的,三言兩語說得符爸爸龍心大悅。紀公子既有符爸爸所要求的理工科清白本色,又無“書呆子”的後顧之憂,甚至身高長相都能保證除非基因變異否則絕無可能生出歪瓜裂棗來。若不是符清泉提醒說紀公子方回國,正處在事業發展關鍵階段,符爸爸簡直恨不得立刻到紀家拜會把親事定下來。

經符清泉這一提醒,符爸爸稍稍回過神來,表示年輕人的事,老一輩人不該再插手,意思就是說你可以立即迅速放馬來追南溪,我們不會為你製造任何困難!相反的,符爸爸極力建議南溪先搬回家住(上班遠一點不要緊,正好紀公子的公司和她順路,方便接送培養感情嘛!)紀公子到底年輕,不是符爸爸這種老狐狸的對手,不僅附和符爸爸的建議,還親自現身說法,說自己明明有國外年薪可觀的offer,但念在父母尚在杭州,讀完學位就立刻回國云云,又表示兩家住得不遠上班又順路,他完全可以負責接送——用接送女孩子來督促自己按時上班,也是兩全其美之策。

南溪未料到事情如此急轉直下,母親一直操心她的終身大事,符爸對此事卻是很少過問的,上週提起此事本就讓她詫異,更沒想到的是符清泉如此積極地要促成此事。不為別的,而是她出自本能地以為,在午夜樓上第二隻靴子沒落下之前,符清泉不會如此輕易地如她所願。

“如她所願”的意思,倒不是說南溪對紀公子有多麼一見鍾情。平心而論紀公子條件是相當不錯,尤其站在符清泉身邊,更顯得優雅雍容,談吐舉止一言一行,皆是彬彬有禮恰到好處。符清泉就不一樣,他身形和紀公子差不多,輪廓線條卻剛硬許多,五官眉目更是如斧鑿刀刻,走到哪裡都給人極大的壓迫,遠不如紀公子平易近人。

南溪等那第二隻靴子很久了,那隻遲遲不落下而讓樓下房客無法入睡的第二隻靴子,這是她作為女人的一種第六感。她總怕不知道什麼時候,符清泉會扔下第二隻靴子,把她從美夢中狠狠砸醒,所以不敢輕易入睡。

符爸爸很溫和地勸南溪,還是搬回來住好,南溪不好當外人的面拒絕繼父,推說幫他們倒茶,藉故溜到樓下廚房去。廚房裡楊嫂正泡茶,南溪便在一旁候著,一側身卻見一團黑色的影子,匍匐在流理臺腳下,她貓下腰去一看,禁不住喜上眉梢:“楊嫂,糖糖找到了?”

“哦,是啊,”家中保姆楊嫂回身見南溪去抱貓,忙叫道,“別別別,小心點兒!它腿還瘸著呢,小心碰到傷口!”

糖糖是貓的名字,南溪畢業回杭州時在花鳥市場買回來的,倒不是什麼名貴品種,只是養出感情來,週末兩天她回家都要抱著糖糖睡。因在家裡好吃懶做,買回來時出生不久的糖糖,竟肥得走路肚子都拖著地,天天被符清泉嘲笑作楊貴妃。南溪當然知道他稱糖糖為楊貴妃是故意的,因為她在崑曲研習社學的就是閨門旦,唱最多的便是《長生殿》裡的楊貴妃,符清泉不過變個法嘲笑她不務正業罷了。

兩月前糖糖忽然失蹤,找了許久都沒下落,南溪難過了好久,最後也只得作罷。如今失而復得,南溪正大喜過望,卻聽楊嫂說糖糖腿瘸著,嚇得小心翼翼的,輕輕伸出手去,剛碰到糖糖的右前腿,糖糖就受驚般的縮縮,流露出極痛楚的神情。

南溪難過得不得了,小心地抱起糖糖,問楊嫂:“它腿怎麼會瘸了?”

“撞到你哥車上……”

楊嫂話音未落,南溪心頭已火冒三丈,糖糖的右前腿顯有碾傷的痕跡——這禽獸不如的符清泉!

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樓去,正撞上下樓的符清泉,她再忍不住心中對符清泉的那股怒氣:“符清泉,你還是不是人啊,你看糖糖不順眼,天天笑話它楊貴妃也就算了,現在你居然故意軋斷它的腿?你簡直人面獸心衣冠禽獸,還有沒有一點人性啊!”

符清泉居高臨下地看著南溪和她懷裡的糖糖,唇角微微彎起,笑得極刺目:“誰讓它喜歡往外跑呢?原來好好一楊貴妃,非把自己整成一趙飛燕,何苦呢?”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種變態啊,你到底還想怎麼樣?”

符清泉身形高大,燈光落下來的長影,將她整個人都籠住。他微微躬下身,目光睥睨:“有本事你搬回來住,不就能好好護著你的楊——趙飛燕咯?不然的話,”他面露得色地掃過南溪懷裡瑟瑟發抖的糖糖,“這回運氣好,撞斷一條腿,下次我可就不敢保證了!”

南溪氣得渾身發抖,那極囂張的“你能把我怎麼樣”的表情,正大剌剌地掛在符清泉臉上。南溪恨不得伸手撕掉他這層囂張的臉皮,但目前實在沒有和他鬥狠的資本,只好忍氣吞聲,怏怏地下樓安置好糖糖,再把楊嫂沏好的兩杯明前龍井端上去給符爸爸和紀公子。

符爸爸再勸她搬回來住,南溪心中怒不可遏,卻不得不忍氣吞聲,暫時答應下來。

她知道符清泉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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