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襄王夢(2 / 5)

小說:摯愛 作者:雲五

若到萬不得已時,這總是他對不住她的一樣事情,她至少可攤出來自保,或是與他徹底一刀兩斷。

萬萬沒想到,這居然可以成為他的一樁得意之作,用來羞辱她。

那是迴歸到最原始的狀態,一個男人可以用來羞辱一個女人的最基本方式。

很多很多年以前,那記憶久遠得像上輩子,或者說那其實就該是上輩子,從她對符清泉徹底死心的那一刻起,她和符清泉,都是再世為人了。

原來她偶爾還會懷有奢望,不知符清泉什麼時候會大發慈悲,賜她一個痛快的解脫。

而現在,是與非、對與錯,她都沒有心情再去理會。

關於那個夏天所有的一切,她都不願再提起。

紀晨陽照舊殷勤,南溪甚為無奈,她在符清泉面前說得極硬氣,然而那時候她以為符清泉肯定要給她使絆子的,沒想到符清泉兩手一伸,便把全副攤子留給她。她試著和紀晨陽說:“其實……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結果紀晨陽瞅著她直笑,笑得她心裡發毛,他問:“你怎麼知道我把你想得很好呢?”南溪很是無語,撇嘴說:“那你之前不是說我……”

“我之前說你很中國,”紀晨陽狡黠笑道,“很中國這個詞,又未必全部都是褒義,可以是傳統美德,也可以是一貫的劣根……”

“性”字尚未出口,南溪已柳眉倒豎,紀晨陽立刻變換口風:“不過我現在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為什麼我眼裡常飽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嘛!”

南溪哭笑不得:“我哥怎麼會有你這樣的朋友!”

話一出口南溪便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子,好端端的,想符清泉那個變態做什麼?

紀晨陽訝問:“我怎麼了?”

南溪不得不接話:“油嘴滑舌唄。”

“那你哥為什麼不能有我這樣的朋友?”

“他——”南溪想了很久,最後悻悻道,“他從來都不會說好聽的話。”

紀晨陽嘴巴又張成O型,瞪她老久後問:“我怎麼老覺得我認識的清泉,跟你認識的不是一個人呢?”

南溪一時語塞,她當然知道符清泉在紀晨陽那裡早把話說了個滴水不漏,什麼他們兄妹感情失和他頗為痛心啦,什麼南溪年紀還小不懂得父母兄長一片苦心啦……總之他在紀晨陽心裡,那就是兼精明能幹與孝子賢兄於一體的完美化身!

實際上呢?實際上他就是個衣冠禽獸,不不不,是禽獸不如,南溪如是想,他騙得過天下人,也騙不了我!

和紀晨陽辯論這個問題實在是浪費時間,在他和符清泉的那個圈子裡,符清泉形象好得可以上感動中國了!

不過,紀晨陽倒真是信守前約,很耐得住性子,他逗留在研習社的時間越來越長,卻絕不惹人生厭。倒是研習社的同門,很快都被紀晨陽收買,動輒在南溪面前敲邊鼓,提醒她錯過這豪華度假村,就沒那龍門大客棧了。南溪不好當面說紀晨陽什麼,只好委婉地問他公司忙不忙,紀晨陽聞絃歌而知雅意,得意笑道:“那不是要請你們去演出麼,我當然要先來檢驗檢驗。”南溪搖頭好笑:“你又不懂。”

“這可是學問,不懂的人看著都覺得好,那才是真的好,”紀晨陽歪掰得理直氣壯,“白居易寫詩,還要念給老婆婆聽,改到她們能聽懂才罷休呢。”

“強詞奪理。”

一旁路過的鐘教授笑道:“紀先生這話說得有道理,我看這準備得也差不多了,南溪啊,你陪紀先生四處逛逛。紀先生,我列好的劇目你給紀局長先過目,有什麼其他要求儘管開口。”

鍾教授是南溪在北京學崑曲時的老師,起初她是在學校裡無聊,讀著一個誰也不知道將來能幹什麼的專業,敗興得很。磨蹭了兩年,趕上肖弦去北京工作,到她學校裡去看她,給她在電腦裡塞了整一硬碟的電影電視劇和各類影片。好巧不巧,其中就有幾場青春版的崑曲影片,南溪看得有點意思,搜到北京那所極著名的學府裡有教授在開崑曲研習班,便興沖沖地去報名聽課,那授課的老師便是鍾教授,年方三十出頭,已是北地崑曲數得上號的名角。

南溪是“一聽崑曲終身誤”,尤其鍾教授身段矯健,學貫京昆,很是讓南溪崇拜。畢業後她想留在研習班繼續學曲,遭到一家人尤其符清泉的強烈反對,理由很簡單,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學什麼不好,學唱戲?南溪無端生出一股倔勁兒,符清泉不要她學,她更是非要學到底了,反正他當初不是說過麼:“我們符家不缺這幾個錢!”幾番拉鋸之下,符爸南媽終於同意她學曲,條件是要回杭州學,她藉口自己學曲時間不長,杭州沒有劇團肯收他,死活不肯回來。誰知到底是魔高一丈,沒多久就有一家研習社答應收她,後來果然發覺,研習社肯收她,是因為經營不善,急需社會企業的捐款。

研習社裡人員配置不齊,基礎設施也不到位,更沒有什麼演出交流的機會,經濟上便愈加窘迫,久而久之幾成惡性迴圈。南溪想過轉到外地大型一點的崑劇團去,然而她入門晚,又不是科班出身,不管論資排輩還是憑實力唱功,都輪不上她。況且符清泉是放了話的,她就算變成只風箏,能飛到天涯海角,只要他收收線,她就得乖乖地飛回來。

值得慶幸的是今年社長終於覺悟,說要整頓收拾,振興研習社。先籌備著一系列的摺子戲演出,後花重金聘請了北方崑曲界頗有名望的鐘教授來研習社授課。鍾教授實地考察了本地的演藝市場,決定從普及性公益演出做起,反正研習社的演員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演練結合。每週末唱兩折或三折,收取一點象徵性的茶水費,既能增加一些收入,又能起到一點普及推廣的作用。南溪這種間於專業與業餘之間的候補人選,終於能爭取到多一些的演出機會,也算是幸事一樁。

這樣的時候,紀晨陽為研習社介紹的對外演出,更顯得彌足珍貴,不止能增加一點進項,還能向外打響一點知名度。社長的算盤敲得很響,有南溪在研習社裡,不怕這位紀公子以後不介紹其他的演出來!且有了這回的名目,以後要申請政府補貼撥款也容易許多,所以社裡雖有不少其他聲音,以為南溪的資歷和實力都不足以擔綱對外演出,社長仍毫不猶豫地答應紀晨陽的條件,以南溪作為此次演出的絕對主角。

演出的物件是到江浙滬考察的美國貿易使團,紀父正是負責進出口貿易的,以前和考察團長Mr. Andrew素有來往,據說是位中國迷。根據紀晨陽的授意,鍾教授整理出南溪平素拿手的劇目給Mr. Andrew過目。南溪學曲至今唱得最多的便是《長生殿》,但考慮到這些年崑曲在海外流行的主要是《牡丹亭》和《玉簪記》,便又加上《遊園》等幾齣。沒兩天Mr. Andrew便有回覆,選定的是《長生殿·絮閣》。原來研習社也有為外賓演出的經驗,幾乎從來都逃不過《遊園》、《驚夢》二折。這回Mr. Andrew挑《絮閣》一折,讓南溪暗自詫異。雖紀晨陽再三打包票,說Mr. Andrew往年也來過杭州,據父親鑑定不過是個門面上的中國通,這回八成是擲骰子選的劇目,南溪仍不敢掉以輕心。原來鍾教授曾說她唱《長生殿》最大的障礙是身段過小,南溪生恐登臺時遇到行家現了眼,連回到家都加緊練習。

事實證明南溪多做準備是沒錯的,因為Mr. Andrew此次來杭,居然已是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而紀父先前說Mr. Andrew只會幾句口頭用語的,可見這幾年是下過功夫的,中國通三字,也不再是裝點門面。

Mr. Andrew一眼瞧出鍾教授是位行家,看完演出後便直奔後臺與他切磋。紀晨陽一意要捧南溪,自是想方設法地在父母面前旁敲側擊,紀父紀母挑媳婦的標準,莫過於門當戶對,又要對紀晨陽將來的發展有裨益。紀家二老覺得南溪的職業對紀晨陽實無多大補益,不過早知她是符清泉後母帶過來的女兒,一時便也沒有太多異議。紀晨陽心知肚明,便越發的想借Mr. Andrew之口,誇讚南溪幾句,也好讓南溪在父母面前長長臉。Mr. Andrew亦十分通情達理,誇讚南溪節奏把握得好,錯落有致又不失勻稱柔和,唱腔剛柔相濟,韻味雋永。南溪放下心來,覺得總算完成一項大任務,誰知鍾教授回來後卻大大地批評她,劈頭便道:“南溪你的情緒不對,別說我看著不對,連Mr. Andrew都看出不妥來!”

南溪不解,鍾教授耐心解釋:“絮閣一折,講究的是什麼?講究的是楊貴妃那種嗔而不怨、惱而不怒的情緒。你要知道,經過絮閣這一折後,李楊二人的感情是加深了,而不是轉淡。外在的東西,你都練習得很好了,唯獨內在的神髓,你沒把握好。你等會兒自己去看看錄影,那哪是楊貴妃在撒嬌,活脫脫一秦香蓮來到了開封府,控訴那喜新厭舊的陳世美來著!”

怕南溪不好接受,鍾教授又說了幾句軟話,說Mr. Andrew確實誇她有潛力,若能形神兼備則日後發展不可小覷云云。南溪不曉得哪裡出了錯,把錄影帶拿回家,關起門來翻來覆去地看,做旁觀者時,她馬上看出問題來,自己確實在情緒上未把握好。

然而這一折她早唱過百八十次,何以偏偏這次出了問題。

楊嫂在樓梯口叫南溪和符清泉下去吃飯,南溪想不出問題到底出在哪裡,恍恍惚惚地下樓,只聽符清泉正向楊嫂叮囑:“楊嫂,明天肖弦過來吃飯,你跟她聊天的時候吧,記得別打探她家裡的事,更別誇她嫁得好什麼的,其實她離婚都一年多了,怕大家擔心所以沒說……”

一句話如醍醐灌頂般,把南溪從混混沌沌中澆醒。

那不是楊貴妃在控訴唐明皇,更不是秦香蓮控訴陳世美,而是她南溪,是她南溪在控訴符清泉。

唐明皇不過一時忘卻金釵鈿盒的誓言,而符清泉,是真的早將那黃楊木上刻下的名字忘記。

這些年來,將所有事情牢牢刻在心間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她內心酸澀,卻無法言說。

伏在樓梯口的瘸腿糖糖喵嗚地叫了一聲,南溪蹲下身去抱起糖糖來,心疼地撫摸糖糖瘸著的右前腿。符清泉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反正都是隻跛貓了,處理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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