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1 / 2)

小說:青年近衛軍 作者:法捷耶夫

當郊區的一切都籠罩著這種撤退和匆促疏散的緊張氣氛時,靠近城中心的地方,一切倒比較平靜下來,似乎比較正常了。街上的職員的隊伍和攜兒帶女的逃難的人們,都已經散去。各個機關的入口處或者院子裡,都停著一排排的馬車和卡車。有一批剛夠辦事的人手,在把裝著機關財產的木箱和塞滿檔案的麻袋裝到車上。他們在低聲談話,好像故意只談他們所做的事。從敞開的門窗裡傳出錘子的敲擊聲,有時還有打字機的嗒嗒聲。辦事認真的事務主任們在做最後的財物清單:哪些需要運走,哪些可以不要。要不是遠處隆隆的炮轟和震撼大地的爆炸,人們可能以為,這些機關只是從舊址遷往新居呢。

在城中心的高地上,屹立著一座新的、兩側展開的單層大廈,大廈正面遍植幼樹。離開城市的人們,無論從哪裡都可以看到這座建築物。這裡是區委會和區執行委員會,從去年秋天起,布林什維克黨伏羅希洛夫格勒州委會也在裡面辦公。

各機關和各企業的代表們不斷地走進這座建築物的大門,又幾乎像奔跑似地出來。從敞開的視窗傳出不停的電話鈴聲和對著話筒答覆的、有時故意抑制、有時又過分大聲的指示。有幾輛民用的和軍用的小汽車,排成半圓形停在總入口處旁邊。最後面的是一輛滿是塵土的軍用吉普車。它後座上的兩個穿著褪了色的軍便服的軍人——一個沒有刮過臉的少校和一個魁梧的年輕中士——不時探出頭來張望。在所有的司機們以及這兩個軍人的臉上和姿態中,都有一種難以覺察的共同的神情:他們在等待著。

這時,在大廈右側一個大房間裡展開的那個場面,以它內在的力量來講,是足以使古代的大悲劇黯然失色的,如果它的外表不是這樣平淡無奇的話。應當立即離開的州和區的領導人,在和要留下的領導人告別。這些留下的人現在要完成疏散工作,等德國人來了之後,他們就要銷聲匿跡,融化在群眾中間,轉入地下工作。

除了共同經歷的患難之外,再沒有別的什麼能夠使人們這樣接近起來。

整個戰爭時期,從第一天到現在,對這些人說來,已經連成一個緊張得非人力所能忍受的、連續不斷的勞動日,只有久經鍛鍊的、最堅強的性格才能經受得住這樣的緊張。

他們把所有最年輕、最強壯的人獻給前線。他們把可能遭到掠奪或破壞的最大的企業:幾千臺車床,幾萬個工人和幾十萬家屬,運送到東方。但是像變魔術似的,他們馬上又找到了新的車床和新的工人,使空闃的礦井和廠房又有了新的生命。

他們使工廠和所有的人們保持著一種時刻準備著的狀態,以便一旦需要又可以行動起來,全部遷往東方。同時他們還不停地執行著這樣一些職責,假如不這樣做,蘇維埃國家人民的生活就無法想象:他們供給人們吃,穿,教育兒童,治療病人,培養出新的工程師、教師、農藝師,維持食堂、商店、戲院、俱樂部、體育館、澡堂、洗衣房、理髮店、民警隊和消防隊。

他們在全部戰爭的日子裡始終如一地工作著。他們忘記了他們可能有個人的生活:他們的家屬都在東方。他們吃、住、睡覺都不在家裡,而是在機關和企業裡,——不論日夜什麼時候都可以在他們的崗位上找到他們。

頓巴斯的土地一片跟著一片地失陷,但是他們越發緊張地在剩下來的土地上工作。他們極度緊張地在頓巴斯最後一部分土地上工作,因為這是最後一部分了。但是直到最後,他們還使人們保持著這種巨大的幹勁,來擔負起戰爭壓在人民肩上的一切。如果從別人身上已經擠不出津力,他們就一次又一次地從自己的津力和體力中擠。誰也說不出,他們的津力的限度究竟在哪裡,因為它們是沒有限度的。

最後,連頓巴斯的這一片土地也要放棄的時候來到了。這一次,在幾天之中,他們又運走了幾千臺車床、幾萬人和幾十萬噸貴重物品。現在,到了最後一刻,連他們自己也都非走不可了。

他們站在克拉斯諾頓區黨委書記的大辦公室裡,緊緊地挨在一起。長會議桌上的紅氈已經拿掉。他們面對面站著,說笑著,互相拍著肩膀,總下不了決心說出告別的話。要離開的人們心頭十分沉重、煩亂和痛苦,彷彿有烏鴉在抓他們的心。

州委幹部伊凡-費奧多羅維奇-普羅慶柯,自然而然地成為這些人的中心。早在去年秋天,全州初次面臨被佔領的威脅的時候,他就被選拔出來做地下工作。可是當時事情自然而然地擱下來了。

普羅慶柯是個三十五歲的男子,身材矮小、勻稱、靈活。他的兩鬢微禿,日見稀疏的亞麻色頭髮向後梳著,紅潤的臉以前總颳得乾乾淨淨,現在卻長著深色的柔毛,這已經不是胡茬,但是還沒有長成鬍子。這是他在兩星期之前開始留的,那時根據前線戰事的程序,他明白做地下工作是在所不免的了。

他懷著敬意在和他面前的一個軍服上沒有級別標誌的高個子中年人親切地握手。那人的臉瘦削、剛毅、滿是細皺紋——長期過度辛勞的痕跡;他臉上特別顯著的是真正的大領導人所特有的那種泰然自若、樸質而又威嚴的神情,這種神情是由於對世界形勢知識豐富、瞭解深刻而出現的。

這個人是新近建立的烏克蘭游擊隊司令部領導人之一,昨天才到克拉斯諾頓來建立州游擊隊和正規軍之間的協同動作的。

那時候,還沒有料到會撤退得這麼遠,還希望能擋住敵人,至少能把他們擋在頓涅茨河下游和頓河下游一帶。根據游擊隊司令部的命令,普羅慶柯應當在他即將作為基地的游擊隊和調來卡緬斯克區支援我軍在北頓涅茨河的掩護部隊的一個師中間,建立聯絡。這個師在伏羅希洛夫格勒地區的戰鬥中損失慘重,馬上就要到達克拉斯諾頓,師長是昨天同游擊隊司令部以及南方方面軍政治部的代表們一起到來的。師長是一位四十來歲的將軍,他也站在這裡,等著跟普羅慶柯告別。

普羅慶柯握著游擊隊領導人的手——游擊隊領導人平時也是他的領導,常到他家裡串門,跟他的妻子也很熟——對他說:“謝謝您的幫助和教導,再一次謝謝您,安德烈-葉費莫維奇。請向尼基塔-謝爾蓋耶維奇-赫魯曉夫①轉致我們游擊隊的謝意。如果您有機會去總司令部,請告訴他們,就說現在在我們伏羅希洛夫格勒總算也建立了游擊隊……如果您的運氣好,能見到總司令斯大林同志,就請告訴他,我們一定會光榮地完成自己的職責……”——①赫魯曉夫(1894-1971)在一九四一至一九四五年蘇聯衛國戰爭時期曾先後任西南及烏克蘭幾個方面軍的軍事委員會委員。

普羅慶柯說的是俄語,但有時不自覺地夾著烏克蘭鄉音。

“如果你們完成了,即使我們不說,他們也會聽到的。至於你們一定會完成,那我是毫不懷疑的。”安德烈-葉費莫維奇露出剛毅的微笑說,他滿臉的皺紋都放著光。他忽然轉過身來對圍著普羅慶柯的人們說:“普羅慶柯這傢伙真鬼:還沒有開始作戰,已經在試探,能不能從總司令部得到供應!”

大家都笑起來,只有將軍沒有笑,在全部談話時間他都站在那裡,堅強飽滿的臉上始終帶著嚴峻的、憂心忡忡的神情。

在普羅慶柯的明朗的藍眼睛裡閃露出狡猾的神氣,眼睛開始閃閃發光,不過不是兩隻同時發光,而是有先後,彷彿有一顆頑皮的小火星獨腳跳著,從一隻眼睛裡跳進另外一隻眼睛裡面。

“我自己的供應有的是,”他說,“要是用完了,我們就像那個老柯夫派克①一樣,沒有軍需機關也活得下去:從敵人那裡拿來的,就是我們的……不過,要是給我們添撥點什麼……”普羅慶柯把雙手一攤,大夥又笑起來——①柯夫派克(1887-1967),蘇聯蘇姆斯克游擊隊司令員,少將,衛國戰爭時期曾五次在敵後襲擊敵人。

“請向方面軍政治部的工作人員轉致我們最大的謝意,他們給了我們極大的幫助。”普羅慶柯握著一個團政委銜的中年軍人的手,說道。“至於你們,小夥子們……我真不知道對你們說什麼才好,我只能好好地吻吻你們……”普羅慶柯感情激動地挨個兒擁抱並且親吻了內務人民委員部的年輕小夥子們。

他是一個細心的人,他懂得在任何工作中都不能讓一個工作人員感到委屈,不管這個工作人員的職位大小,只要他在工作中盡了自己的一份力量。他就這樣向幫助他組織游擊隊和地下工作網的每一個機構和每一個人表示了謝意。他懷著沉痛的心情依依不捨地跟州委的同志們告別。在幾個月如一日逝去的戰爭期間,友誼和命運已經把他們牢牢地拴在一起了。

他眼睛潮潤地離開了朋友們,又四下看了一遍,有沒有漏掉什麼人。這時個子敦實的將軍默默地把整個身子迅速有力地迎向普羅慶柯,同時向他伸出手來。在將軍的普通俄羅斯人的臉上,突然顯露出天真的表情。

“謝謝,謝謝您,”普羅慶柯感情流露地說。“麻煩您還親自來。現在我們好像是拴在一根繩子上了……”說著,他握了握將軍的結實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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