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2)

小說:青年近衛軍 作者:法捷耶夫

這批青年人在杜爾根尼奇家裡開會的時候,瓦爾柯和舒爾迦正站在憲兵站長勃柳克納和他的副手巴爾德面前,就在幾天前他們把舒爾迦叫去跟彼得羅夫對質的那間辦公室裡。

他們倆年紀都不輕,身材都不高,肩膀都很寬,兩個人並排站著,就像是林中空地上的兩株兄弟橡樹。瓦爾柯略微瘦些,面色黧黑陰沉,連在一起的眉毛下的眼珠閃著兇光。舒爾迦的滿布斑點的大臉,雖是濃眉大眼,樣子英勇,卻露出一種明快平靜的神色。

被捕的人實在太多,所以這幾天在憲兵站長勃柳克納、副憲兵站長巴爾德和“警察隊長”索裡柯夫斯基的辦公室裡,都在同時進行審訊。但是他們卻一次也沒有來驚動瓦爾柯和舒爾迦。甚至他們的伙食也比以前單獨給舒爾迦的要好一些。這幾天,瓦爾柯和舒爾迦一直聽到他們牢房牆外有人在聲吟,有人在咒罵,有腳步聲、忙亂聲、武器的碰擊聲、水盆水桶碰得叮噹作響的聲音,還有沖洗地板上血跡時的潑水聲。有時從遠遠的一間牢房裡隱約傳來孩子的啼哭聲。

後來提審他們的時候,沒有給他們上綁,他們倆由此斷定,德國人大概試圖用軟功和詭計來收買和矇騙他們。但是為了防止他們破壞秩序——秩序①,憲兵站長勃柳克納的辦公室裡,除了翻譯之外還有四名武裝的兵士,帶他們進來的芬龐軍士,也握著手槍站在他們背後——①原文為德語。

審訊從確定瓦爾柯的身分開始,瓦爾柯報了自己的姓名。全城的人都知道他,連舒爾卡-雷班德也認得他,在舒爾卡-雷班德給他翻譯憲兵站長勃柳克納的問話的時候,他看到雷班德的黑眼睛裡露出了驚駭的表情和強烈的、幾乎是他個人的好奇。

憲兵站長勃柳克納又問瓦爾柯,他是不是早就認識站在他旁邊的這個人,這個人是誰。瓦爾柯微微冷笑了一聲。

“我們是在牢房裡認識的。”他說。

“他是誰?”

“告訴你的主子,叫他別裝傻,”瓦爾柯陰沉地對雷班德說,“他總該明白,我知道的只限於這位公民自己對我說的。”

憲兵站長勃柳克納沉吟了一會,像貓頭鷹那樣眼睛睜得滾圓。這種眼神明白地顯示:他問不下去了;要是他審問的人不上綁、不捱打,他就不知道該怎樣審問。這種眼神也顯示,他感到非常難受和無聊。後來他說:“如果他希望得到符合他身分的待遇,就讓他把跟他一起留下做破壞工作的人都供出來。”

雷班德翻譯了。

“我不知道這些人。而且,我並不認為會來得及留下一批人。

我是因為來不及撤退,從頓涅茨河回來的。每一個人都可以證實這一點。”瓦爾柯說,他那雙茨岡人那樣的黑眼睛先是盯著雷班德,然後又盯著勃柳克納站長。

在憲兵站長勃柳克納的臉的下部,在臉和脖頸相連的地方,胖肉疊成倨傲的皺褶。他這樣站了一會,然後從桌上的煙匣裡取出一支沒有牌子的雪茄,用兩根指頭捏著它遞給瓦爾柯,一面問:“您是工程師嗎?”

瓦爾柯是一個有經驗的經濟工作人員;他原先是礦工,早在國內戰爭結束的時候就被選拔出來,三十年代已經從工業大學畢業。但是把這些告訴德國人未免太無聊,所以瓦爾柯就裝做沒有發覺遞給他的雪茄,對憲兵站長勃柳克納的問題作了肯定的答覆。

“一個人有您這樣的文化水平和經驗,在新秩序下面可以得到更高的地位、更好的物質待遇,只要他願意。”憲兵站長勃柳克納表示難受似地把頭一偏說,他手裡仍舊拿著雪茄要遞給瓦爾柯。

瓦爾柯一聲不響。

“您接啊,接雪茄啊……”舒爾卡-雷班德用噝噝的、很低的聲音說,眼睛裡露出恐懼的神色。

瓦爾柯好像沒有聽見似的,仍舊一聲不響地望著憲兵站長勃柳克納,他的茨岡人那樣的黑眼睛裡帶著高興的表情。

憲兵站長勃柳克納拿著雪茄的又黃又皺的大手哆嗦起來了。

“整個頓涅茨煤區跟所有的礦井和工廠,現在都由東方煤業冶金業經營公司接管,”憲兵站長勃柳克納說完之後,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好像說出這句話非常費勁似的。然後他把頭更偏了一些,用一個堅決的動作把雪茄遞給可爾柯,說道:“我受公司的委託,請你擔任本地辦事處總工程師的職位。”

舒爾卡-雷班德聽到這幾句話,完全發愣了。他把頭縮到肩膀裡,翻譯時彷彿嗓子眼裡在發癢。

瓦爾柯默默地對憲兵站長勃柳克納望了一會,他的黑眼睛眯縫起來。

“我可以同意這個建議……”瓦爾柯說,“如果能夠給我創造良好的工作條件……”

他居然使聲音裡帶有諂媚的調子。他最擔心的是,舒爾迦會不懂得,憲兵站長勃柳克納的這個驚人的建議會給他們開啟怎樣的前途。但是舒爾迦沒有朝他做任何的動作,連瞅也沒有瞅他,他大概全都懂得。

“條件嗎?”憲兵站長勃柳克納的臉上露出了獰笑,這使他的臉帶有野獸般的表情。“條件是一般的:把你們的組織——全部組織,全都告訴我!……這件事您得給我辦到!馬上就辦到!”勃柳克納站長看了看錶。“十五分鐘之後您就可以自由;一小時之後您就可以坐在辦事處您的辦公室裡。”

瓦爾柯馬上全明白了。

“我不知道什麼組織,我是偶然被抓來的。”瓦爾柯說,聲調跟平時一樣。

“啊,你這個壞蛋!”憲兵站長勃柳克納幸災樂禍地叫起來,好像急於要證實瓦爾柯對他的話正確理解到什麼程度似的。“你是他們的頭兒!我們全都知道!……”他無法控制自己,就把雪茄戳到瓦爾柯的臉上。雪茄折斷了,這個憲兵的捏成一撮的手指就戳到瓦爾柯的嘴唇上。他手上的香水氣味令人作嘔。

在同一瞬間,瓦爾柯猛然揮動一隻黧黑有力的胳膊朝憲兵站長勃柳克納的眉心打去。

憲兵站長勃柳克納氣得像豬玀那樣哼了一聲,折斷了的雪茄從他手裡落下來,他就直挺挺地、嘭的一聲倒在地上。

最初的幾秒鐘,大家都愣了,憲兵站長勃柳克納還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滾圓繃緊的肚子比他的笨重的身子高出很多。

接著,勃柳克納站長的辦公室裡就鬧了個天翻地覆。

副憲兵站長巴爾德個子不高,可是胖得厲害,他態度鎮靜,在全部審訊時間裡都默默地站在桌旁,緩慢地、好像要打瞌睡似地轉動著那雙富有經驗的水腫的藍眼睛,均勻地呼哧呼哧地呼吸著。在他一呼一吸的時候,他的穿灰軍服的肥胖、穩重的身子就像發了酵的麵糰似的一起一落。等他從發愣的狀態中清醒過來,血就湧到他的臉上,他站在原地哆嗦起來,大叫道:“抓住他!”

芬龐軍士和幾名兵士一齊向瓦爾柯撲過去。芬龐軍士雖然站得最近,卻沒有抓住瓦爾柯,因為在這一瞬間,舒爾迦嘴裡可怕地、沙啞地、令人不解地大吼一聲:“嘿,你啊,我們沙皇的西伯利亞!”他揮起一拳,打得芬龐軍士一頭栽到辦公室遠遠的角落裡,接著舒爾迦又低下寬闊的頭頂,像一頭髮怒的公牛,向兵士們衝過去。

“啊,好極了,馬特維!”瓦爾柯狂喜地說,他企圖掙脫德國兵士們的手,向臃腫的、臉漲得發紫的副憲兵站長巴爾德衝過去,這時巴爾德正伸出兩隻瓦灰色的厚實的小手,向兵士們吆喝道:“不要開槍!……捉住他們,捉住這兩個該死的東西!”

舒爾迦力大無比,怒火沖天,手、腳和腦袋並用,把兵士們打得東倒西歪。瓦爾柯脫了身,終於向副憲兵站長巴爾德撲過去,巴爾德人雖然胖,可是卻靈活有勁得出人意外地繞著桌子躲開他。

芬龐軍士又企圖來支援長官,但是瓦爾柯像要咬人似的呲牙咧嘴,一皮靴踢中他的胯下,芬龐軍士就倒了下去。

“啊,好極了,安德烈!”舒爾迦滿意地說,一面像公牛似的橫衝直撞,把兵士們摔得老遠。“從視窗跳出去,聽見嗎!”

“那邊有鐵絲網……你先衝到我這邊來!”

“嘿,我們沙皇的西伯利亞!”舒爾迦吼了一聲,猛力掙脫兵士們的手,就到了瓦爾柯身旁,他一把抓住憲兵站長勃柳克納的圈椅,把它舉過頭頂。

本來要朝他撲過來的兵士們都閃開了。瓦爾柯呲著牙,黑眼睛裡露出得意洋洋的兇光,撈起桌上擺的東西——墨水缸、鎮紙、金屬的杯託——就狠命地、怒不可遏地乒乒乓乓向敵人扔過去,嚇得副憲兵站長巴爾德臥倒在地上,用一雙胖手抱住禿頭,而原來緊縮在牆邊的舒爾卡-雷班德,輕輕地尖叫了一聲,就鑽到沙發下面去了。

瓦爾柯和舒爾迦最初投入搏鬥的時候,他們都像視死如歸的勇敢而堅強的人們那樣,心裡充滿了將要最後解脫的感覺。這種最後的、無所畏懼的生命力的迸發使他們的氣力增強了十倍。但是在搏鬥的過程中他們突然明白,敵人不能、也沒有權打死他們,敵人沒有接到上級的命令這樣做。這樣一想,他們心裡更充滿了那樣的勝利的感覺,那樣的完全自由的感覺和可以暢所欲為的感覺,彷彿他們簡直是不可戰勝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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