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2)

小說:青年近衛軍 作者:法捷耶夫

夜是這樣的漆黑,即使把臉緊緊地湊在一起彼此也看不見。潮溼的寒風滿街颳著,到十字路口就變成旋風;它把屋頂颳得嘩啦啦地響,它在煙囪裡聲吟,在電線中間呼嘯,碰到電線杆就發出呼呼的聲音。非要像他們那樣熟悉這個城市,才能踏著寸步難行的泥濘在一片漆黑中絲毫不差地走到門樓……從伏羅希洛夫格勒公路到高爾基俱樂部的這一段大路上,夜裡通常有一個值班的“警察”在巡邏。但顯然是泥濘和寒冷把他趕到什麼地方的屋簷底下去了。

門樓是磚砌的,——這不是門樓,而是一座塔,上面像城堡一樣有著垛口,下面有一個小辦公室和一條通往礦井區的過道。門樓左右兩面是磚砌的高牆。

寬肩膀的謝爾格和身輕似燕、兩退有力的劉勃卡,他們倆好像是生就了搭配著來完成這個任務似的。謝爾格弓起一隻膝蓋,向劉勃卡伸出雙手。她看不見他的手,但是她把小手一下子就搭在他的手上,輕輕地笑起來。她把一隻穿著高腰套靴的腳踩在他的膝蓋上,在同一剎那已經到了他的肩膀上,接著就把手放在磚圍牆上。他牢牢握住她的高腰套靴上面的小退,免得她跌下來。她的衣服像旗子似的在他頭頂上飄拂。她用胳膊緊緊攀住牆的那邊,肚皮貼在牆頭上:要她用手把謝爾格拉上來,力氣還不夠,但是用這種姿勢她就能支撐得住,於是他牢牢地抱住她的腰,兩隻腳抵著牆,靠兩臂之力把自己提上來,然後迅速有力地把兩手先後挪上牆頭。現在劉勃卡只要騰出個地方給他就行了,——他已經到了她的旁邊。

厚厚的磚牆的面是傾斜的,又潮溼,非常容易滑下去。但是謝爾格把額頭貼到塔牆上,再把雙臂伸開平貼在牆上,站得很穩。現在劉勃卡自己已經順著他的脊樑爬到他的肩上,——他畢竟是非常有力的。塔的垛口跟她的胸部一般高,所以她很容易爬到了塔上。風非常猛烈地颳著她的連衣裙和短上衣,似乎眼看就要把她颳倒。但是現在最困難的已經過去了……她從懷裡掏出一卷東西,摸到了橫頭貼邊裡穿的細繩,不等它迎風展開就把它綁在旗杆上。她剛一鬆手,風就非常猛烈地把它吹開,使劉勃卡的心都激動得撲通撲通地跳起來。她再取出比較小的一卷,把它綁在旗杆腳上,讓它掛在垛口裡面。她還是照老辦法順著謝爾格的脊樑下到牆上,但是不敢往爛泥裡跳,只好耷拉著退坐下。謝爾格跳了下去,伸出了手,在下面輕輕喚了她一聲。她看不見他,只從聲音上感覺到他。她的心突然停止了跳動,——她向前伸出手去,眯起眼睛往下跳。她正好落在他的手上,摟住了他的脖子,他就這樣把她抱了一會。但是她掙脫出來,跳到地上,呼吸的爇氣噴到他的臉上,她興奮地低聲說:“謝遼查!我們去拿吉他好嗎?”

“行!我還要換件衣服,你的套靴把我渾身都踩髒了。”他幸福地說。

“不用,不用!就是這副樣子他們也會接待我們!”她高興地笑起來。

派給華麗雅和謝遼薩的城中心,是最危險的一區:區執委會大廈和職業介紹所前面都有德國哨兵站崗,第十辦事處旁邊有“警察”值班,山下是憲兵站。但是黑暗和風對他們有利。謝遼薩選中了“瘋老爺”的空屋,當華麗雅在房子對著區執委會的那一面望風的當兒,謝遼薩就爬上了大概還是“瘋老爺”在世時安放的通閣樓的、現在已經腐朽的梯子,——在十五分鐘之內一切都搞好了。

華麗雅感到冷得厲害,可是她很高興一切這麼快就完事了。但是謝遼薩彎下身子湊著她的臉,笑眯眯地輕聲說:“我身上還存著一面呢。讓我們到辦事處去!”

“那麼‘警察’呢?”

“不是有消防梯嗎?”

不錯,消防梯是在對著大門的那一面。

“走吧。”她說。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他們往下走到鐵路支線上,在枕木上走了好久。華麗雅覺得,他們已經是向著上杜望納雅那邊走,但實際上並非如此:謝遼薩像貓一樣,在黑暗裡也看得清楚。

“就在這裡。”他說,“不過你要跟著我走,不然左面就是一個斜坡,你會一直滑到‘警察’學校裡去……”

風在公園裡的樹木中間怒號,颳得禿枝互相撞擊,枝上的冷露水滴了華麗雅和謝遼薩一身。謝遼薩很有把握地、迅速地帶她沿著林蔭道走過去,華麗雅猜到他們已經快到學校了,因為屋頂嘩嘩地響得厲害。

現在已經聽不見謝遼薩走上鐵梯時鐵梯的震動聲。他老是不下來……在黑暗裡華麗雅一個人站在鐵梯腳旁。禿枝發出碰擊聲。這個夜晚是多麼淒涼可怕啊!她的媽媽、她華麗雅、還有小劉霞在這個可怕的黑暗世界裡又是多麼軟弱無助……還有父親呢?他這個幾乎雙目失明的人,萬一無處容身,此刻還在什麼地方躑躅呢?……華麗雅想象著頓涅茨草原的整個無垠的空間,炸掉的礦井,駐紮著憲兵的,沒有燈光的、潮溼的城鎮和鄉村……突然她覺得謝遼薩永遠不會從這個嘩啦啦響著的屋頂上下來了,她失去了勇氣。但是就在這一剎那她感到梯子的震動,她的臉上便又露出了冷冷的、毫不在乎的神氣。

“你在這兒嗎?……”他在黑暗裡微笑著。

她感到他向她伸出一隻手,便把自己的手也伸過去。他的手冷得像冰一樣。這個瘦削的青年,穿著那雙在泥濘裡已經走了好幾個小時的百孔千瘡的皮鞋(裡面一定都是水),破舊的短襖敞著,——他有什麼事沒有經歷過啊?……她雙手捧住他的面額,面頰也冷得像冰一樣。

“你完全凍僵了。”她並不把手從他臉上縮回,說道。

他立刻安靜下來,他們就這樣站了一會。只有禿枝在碰擊著。後來他輕輕地說:“我們不要再繞彎兒了……我們往後退,翻籬笆進去……”

她縮回了手。

他們從奧列格的鄰居住的那邊向奧列格家走過去。突然謝遼薩抓住華麗雅的手,他們倆都把身子貼著牆。華麗雅被弄得莫名其妙,就把耳朵湊到他的嘴邊。

“對面有兩個人走過來。他們聽到我們也站住了……”他輕聲說。

“這是你的想象!”

“不,他們站在那兒吶……”

“我們就從這兒走進院子吧!”

但是他們剛從鄰居那邊繞過房子,謝遼薩又讓華麗雅站下:那兩個人在房子對面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一定是你的想象……”

“不,他們站在那兒。”

奧列格家的門開了,有人走出來,正碰上了謝遼薩和華麗雅要避開的那兩個人。

“是劉勃卡嗎?你們怎麼不進來?”是葉列娜-尼柯拉耶芙娜的低低的聲音。

“噓……”

“是自己人!”謝遼薩說了就抓住華麗雅的手,把她拖了進去。

在黑暗裡只聽到劉勃卡吃吃的笑聲。她和拿著吉他的謝爾格跟謝遼薩和華麗雅都笑得透不過氣來,互相抓住了手,跑進了奧列格家的廚房。他們一個個都像落湯雞似的,渾身稀髒,可又是這樣歡天喜地,所以維拉外婆一看見他們就舉起罩著花衣袖的瘦長的胳膊,說道:“哎喲,我的老天爺!”

像這樣在德國人已經統治了三個多月的城市裡,在沒有生火的房間裡,在油燈光下舉行的這個晚會,他們有生以來還是頭一次參加。

真奇怪,一張沙發上怎麼能坐得下他們十二個青年人。他們互相緊挨著,低著頭,輪流出聲地讀著報告,他們的臉上不自覺地反映出一部分人今天坐在收音機旁,以及另一部分人在這次踏著泥濘的夜徵中所體驗到的心情。他們的臉上反映出將他們中間某些人聯絡在一塊、又像電流似的傳給別人的愛,同時又反映出年輕的心靈在接觸到人類的偉大思想、特別是在接觸到能夠表達他們目前生活中最重要事物的思想時所產生的那種共同的無比幸福之感。他們的臉上流露出友情、燦爛的青春、以及前途光明那種幸福的表情……置身在他們中間,連葉列娜-尼柯拉耶芙娜都感到自己是年輕而幸福的。只有維拉外婆因為年紀大,閱歷多,只是用淺黑的手掌託著瘦削的臉,懷著某種擔心和突如其來的愛憐凝望著這些年輕人。

青年們讀完了報告,都沉思起來。外婆的臉上露出了狡猾的神氣。

“噯,小夥子們和姑娘們,”她說,“我望著你們,心裡就想:這哪行呢?這麼偉大的節日!你們朝桌上看看!那瓶酒可不是為了擺樣子的!應當把它喝掉!”

“啊,我的姥姥,你是最好的姥姥!……來吧,來喝吧!……”奧列格叫起來。

要緊的是別大聲地嚷。誰一提高嗓門,大夥就齊聲噓他,這使大夥覺得非常好笑。他們決定還是要輪流在房子附近望風;最有趣的是,誰要是向旁邊的男同伴或是女同伴獻殷勤或是得意忘形,就會被趕出去望風。

在正常情況下,白頭髮的斯巧巴很能高談闊論,但是如果他喝了一點酒,他就只能講他心愛的東西。他的滿是雀斑的小鼻子上覆滿了汗珠,他開始對他旁邊的妮娜大講其紅鶴。大夥都噓他,於是他立刻被趕到外邊望風去了。他回來的時候正好大夥把桌子推到一旁,謝爾格正拿起吉他。

謝爾格彈奏的姿勢是俄羅斯工人中間特別流行的那種俄羅斯式的、輕鬆隨便的姿勢,彈奏時彈奏者的整個姿勢,特別是面部,對發生的事情要表現出漠不關心的神情:他既不看跳舞的人,不看觀眾,當然也不看樂器,他並不特別看著什麼,而他的手卻要自然而然地彈出令人非常想跳舞的曲子。

謝爾格拿起吉他,彈起戰前很流行的一支外國波士頓舞曲。斯巧巴向妮娜衝了過去,他們就旋轉起來。

這種外國舞當然數“女演員劉勃卡”跳得最好。男子中間卻推杜爾根尼奇第一。他身材修長勻稱、態度瀟灑,是一個真正的軍官。所以劉勃卡先跟他跳,然後跟奧列格跳,奧列格在學校裡也算是一個最優秀的跳舞能手。

可是斯巧巴老是不肯放開一聲不吭的、變得好像木頭人似的妮娜,跟她跳各種舞,一面沒完沒了地向她解釋,雄紅鶴和雌紅鶴的羽毛有多大的差別,雌紅鶴會下多少蛋。

突然妮娜的臉漲得通紅,變得難看起來,她說:“斯巧巴,跟你跳舞真彆扭,因為你太矮,老要踩我的腳,而且你盡說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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