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 / 3)

小說:青年近衛軍 作者:法捷耶夫

這些日子裡有人看見劉勃卡在伏羅希洛夫格勒、在卡緬斯克、在羅文基,有一天她甚至跑到被包圍的米列羅沃。她在敵人軍官中間的熟人圈子大大地擴大了。她的口袋裡塞滿人家送她的餅乾啦、糖果啦、巧克力啦,碰到人就天真地拿出來請客。

她懷著一股不顧性命的勇氣和無所顧慮的心情在深淵邊緣上旋轉。她臉上帶著稚氣的微笑,眯縫著的藍眼睛裡有時寒著殺氣。這次到伏羅希洛夫格勒去,她又跟她以前的那個直接領導發生聯絡。那人對她說,德國人在城裡十分猖狂。他本人差不多每天變換住所。他不洗臉,不刮鬍子,因為缺乏睡眠而兩眼通紅,但是前線的訊息使他興奮異常。他需要有關附近德國人的後備隊、有關供應、有關個別部隊的情報,——總之,他需要一大堆情報。

劉勃卡只好再去跟那個軍需上校來往,有一次她覺得她恐怕難以脫身了。以這個臉色疲憊、嘴角下垂的上校為首的整個軍需局要離開伏羅希洛夫格勒,要急如星火地離開。因此這位越喝酒眼睛越是呆板無神的上校本人以及其他軍官們的情緒都是悲觀絕望的。

劉勃卡所以能夠脫身,是因為他們人實在太多,他們互相干擾、爭吵,最後她總算到了那個像白蘑菇的小姑娘的寓所裡。她甚至把那個還不肯死心的中尉送她的一聽非常好吃的果醬帶了出來。

在這個天花板很高、沒有生火的冰冷的房間裡,劉勃卡脫掉衣服上了床。這時外面有人拚命地敲門。劉勃卡微微抬起了頭。隔壁房間裡的“白蘑菇”跟她媽媽也醒了。門敲得好像要被捶破似的。劉勃卡連忙從被窩裡跳出來,——因為天冷,她沒有脫束腰帶和襪子,——把腳伸進鞋子,套上衣服。房間裡一團漆黑。女主人驚駭地在門道里問是誰敲門,回答她的是幾個粗嗓門,——是德國人。劉勃卡以為這是一群喝得爛醉的德國軍官來找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還沒有來得及考慮好她應該採取什麼對策,已經有三個人咚咚地踏著笨重的厚底皮鞋走進她的房間,其中有一個打著手電筒照了照劉勃卡。

“燈!①”一個人大喝了一聲,劉勃卡聽出是那個中尉的聲音——①原文為德語。

不錯,就是他跟兩個憲兵。當中尉把女主人從門後遞給他的小燈舉過頭頂,仔細打量劉勃卡的時候,他的臉都氣歪了。他把燈交給一個憲兵,用足氣力打了劉勃卡一記耳光。後來他伸手把放在床頭桌上的小件化妝品亂翻了一陣,像是要找什麼。手帕底下的一支口琴掉到地上,中尉狠狠地踩住它,用鞋跟把它踩得稀爛。

兩個憲兵在整個住宅進行搜查,中尉卻走了。劉勃卡這才明白,並不是他帶來了憲兵,而是憲兵們透過他找到了劉勃卡:大概在什麼地方有什麼事被發現了,至於是什麼事,她卻無從知道。

女主人跟那個像白蘑菇的小姑娘穿好衣服,冷得縮做一團,看著他們搜查。說得準確些,女主人是在看搜查,而“白蘑菇”卻懷著非常強烈的興趣和好奇不住地盯著劉勃卡。在最後一刻,劉勃卡猛地摟住“白蘑菇”,直對著她的結實的小臉蛋吻了一下。

劉勃卡被帶到伏羅希洛夫格勒的憲兵隊裡。有一個什麼官員審查了她的證件,又透過翻譯盤問她,她是不是真是劉波芙-謝夫卓娃,她住在哪個城市裡。在審訊時有一個小夥子坐在屋角里,劉勃卡沒有看清楚他的臉。那小夥子一直在怞搐。劉勃卡的箱子連衣服以及所有的東西都被拿走,只剩下一些小零碎、一聽果醬和她有時用來圍脖子的一條很大的花頭巾,這條頭巾是她向他們要回來包她剩下的東西的。

她就這樣仍舊穿著鮮豔奪目的縐紗連衣裙,帶著這一小包各式各樣的化妝品和一聽果醬,在白天進行審訊的時候來到囚禁五一村人的牢房裡。

一個“警察”開啟牢房的門,用勁把她朝裡面一推,說道:“請接待伏羅希洛夫格勒的女演員!”

劉勃卡凍得兩頰通紅,眯縫著發亮的眼睛打量著牢房裡都有些什麼人,她看見了鄔麗亞、帶著孩子的瑪麗娜、莎霞和她的全部女友。她的雙手——一隻手拿著包袱——垂了下來,臉上的紅暈褪了,臉色變得像白紙一樣。

劉勃卡被解到克拉斯諾頓監獄的時候,監獄裡已經擠滿了成年人、“青年近衛軍”的隊員們和他們的親人,所以帶孩子的人只好住在走廊裡,而且這裡還要容納從克拉斯諾頓村抓來的一批人。

城裡還是不斷有一批一批的人被捕,這仍舊是由於斯塔霍維奇的胡亂招供。他已經被折磨得像奄奄一息的牲畜,只得靠出賣自己的同伴來給自己買得喘息的機會,但是每一次新的出賣卻給他招來一次又一次新的災難。他一會兒想起柯瓦遼夫和庇羅若克的全部故事,一會兒想起謝遼薩有個朋友,他連那人的姓名都不知道,但是記得他的特徵,還記得他住在“上海”。

突然,斯塔霍維奇又想起沃洛佳有一個好朋友托里亞。不多幾時,備受折磨的沃洛佳和英勇的“雷響”已經面對面地站在巴爾德副站長的辦公室裡。

“不,我是第一次看見他。”托里亞輕聲說。

“不,我根本不認識他。”沃洛佳說。

斯塔霍維奇又想起萬尼亞有一個心愛的姑娘住在下亞力山德羅夫卡。過了幾天,勃柳克納站長面前就站著已經不像本人的萬尼亞和有點斜視的克拉娃。她幾乎輕不可辨地說:“不……我們以前同過學。可是從戰爭一開始我就沒有看見過他。我住在鄉下……”

萬尼亞沒有作聲。

克拉斯諾頓村的那一批青年人都關在本村的監獄裡。供出這批人的李亞德斯卡雅雖然不知道他們中間誰在組織裡起什麼作用,但是,比方說,李達-安德羅索娃跟她鍾情的蘇姆斯柯依的關係她是知道的。

李達,這個尖下巴、面孔像小狐狸似的漂亮姑娘,被他們用從步槍上解下的皮帶怞得體無完膚:他們要她說出蘇姆斯柯依在組織裡的活動。李達大聲數著怞打的次數,但是矢口不肯吐露一句話。

德國人把老一輩和年輕一輩分開來關,以免老一輩對年輕人發生影響,並且對他們嚴加防範,不讓他們中間有任何聯絡。

但是,即使是劊子手,在他們所幹的獸行中也有個力所能及的限度。非但是久經鍛鍊的布林什維克,即使在被捕的“青年近衛軍”隊員裡面,也沒有一個人承認自己是屬於組織或是供出同志。這上百個幾乎還是孩子的男女青年的這種史無前例的剛毅不屈的津神,逐漸把他們跟無辜的被捕者以及親人們區別出來。德國人為了減少本身的麻煩,開始把全部偶然抓來的以及捉來作為人質的家屬們逐步釋放出去。奧列格、謝遼薩、若拉以及其他一些人的家屬就是這樣被釋放的。瑪麗雅-安德烈耶芙娜-鮑爾茨也被釋放。小劉霞比她早一天被放出來,所以瑪麗雅-安德烈耶芙娜一直等回到家裡才能噙著眼淚證實,她這個做母親的耳朵並沒有聽錯,小女兒是在監獄裡蹲過。現在劊子手們的魔掌裡只剩下一批以劉季柯夫和巴臘柯夫為首的成年地下工作者和“青年近衛軍”組織的成員。

被捕者的家屬從早到夜聚集在監獄旁邊,看到“警察”和德國兵士出進,就抓住他們的手,請他們捎個口信或是帶點東西進去。他們不斷地被驅散,可是又重新聚集攏來,再加上過路的或是純粹看爇鬧的人,人就越來越多。受刑者的嚎叫聲有時從板壁後面傳出來,於是監獄裡從清早起就開著留聲機,來掩蓋這種嚎叫聲。全城像患爇病似的發抖:這幾天沒有一個人沒有到過監獄旁邊。弄得勃柳克納憲兵站長只好下令接受送給被監禁者的東西。這樣一來,劉季柯夫和巴臘柯夫才能知道,他們建立的區委會存在著、活動著,並且在設法營救“大的”和“小的”。

年輕人在監獄裡已經待了將近兩星期。不管在德國佔領者最殘酷野蠻的監獄條件下的生活是多麼違反自然,他們在裡面還是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牢獄生活方式,這裡面雖然有著這種摧殘青年身心的駭人暴行,但是也有著愛和友情的種種人類關係,甚至還有娛樂的習慣。

“姑娘們,想吃果醬嗎?”劉勃卡坐在牢房當中的地上,一邊解開她的小包袱,一邊說,“這個笨蛋!把我的口琴踩了個稀巴爛!沒有口琴叫我在這兒幹什麼呢?……”

“你等著吧,他們會在你的脊樑上彈琴,包管你就不想吹口琴啦!”舒拉憤憤地說。

“原來你就是這樣瞭解劉勃卡的!你以為他們打我的時候,我會哭哭啼啼或是一聲不吭嗎?我要連喊帶罵。就像這樣:‘哎!啊!啊!……你們這批傻瓜!你們為什麼要打劉勃卡?’”她嘰嘰喳喳地說。

姑娘們都鬨笑起來。

“這倒是實話,姑娘們,我們有什麼好埋怨的?誰的心裡又舒服些?我們的親人心裡比我們更難受。可憐他們一點都不知道我們的情況。而且他們難受的日子還在後頭呢!……”李麗亞說。

圓臉淺發的李麗亞,她在集中營裡大概對好多事都已經司空見慣。她一點不怨天尤人,她照顧大夥,像是整個牢房裡的善良的化身。

晚上劉勃卡被喚到勃柳克納憲兵站長那裡去受審訊。這是一次不尋常的會審:憲兵站長和“警察隊”的全體官長都在場。劉勃卡沒有捱打,他們對她的態度甚至帶著討好的親切。劉勃卡的態度非常沉著、冷靜,但是他們究竟知道些什麼,她卻心中無數。她按照她平時跟德國人交往的經驗,對他們撒嬌撒痴,嘻嘻哈哈,做出完全不懂得他們對她有什麼要求的樣子。他們暗示她,如果她交出發報機,同時交出密碼,那對她是大大有利的。

這不過是他們那方面的一種猜測,他們並沒有掌握直接的罪證,但是他們並不懷疑事實正是如此。只要知道劉勃卡是否屬於組織,就足以猜出她往來於各個城市以及跟德國人接近的意圖。德國反間諜機關掌握材料,知道州里有幾架秘密發報機在發報。而在伏羅希洛夫格勒憲兵隊裡審訊劉勃卡時在場的那個小夥子,就是她在訓練班的同學鮑爾卡-杜賓斯基那一夥裡的,那個傢伙也證實劉勃卡曾經在這個秘密訓練班學習過。

他們叫劉勃卡考慮考慮,是不是承認為妙,就把她放回牢房。

母親給她送來滿滿一袋食物。劉勃卡坐在地上,兩條退夾住袋子,一會兒摸出麵包幹,一會兒摸出雞蛋,一面搖頭晃腦地哼唱著:劉巴、劉巴、小劉巴、好劉巴,我沒有力量養活你……她對給她拿來這些東西的“警察”說:“你告訴我媽,就說劉勃卡挺好,平安無事。請她多送些紅菜湯來!”她又轉過身來對著姑娘們喊道:“姑娘們,快來啊!……”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4 https://www.lwxszw.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