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張丹織女士(1 / 5)

張丹織三十歲,屬於容貌秀麗、四肢修長的那種型別。她當過省隊的擊劍運動員。可以想象她是很有內力的女性。好多年以來,張丹織女士一直在心神不定地談戀愛,還沒來得及打定主意嫁人,就已經快三十歲了。她交往得最長久的男朋友就是大胖子連小火,他倆斷斷續續同居了五年,其間張丹織也曾被別的男性吸引過去,但最後又回到了胖子的懷抱。連小火比張丹織大很多,所以他覺得自己有責任來決定兩人關係的前途。於是有一天,他鄭重地向張丹織提出分手。張丹織已經習慣了同他的關係,對於他的提議很吃驚。她一共思考了四十秒鐘,看著他的眼睛點了點頭。

“小火哥,你是不是後悔了?”張丹織問道。

“瞎說,瞎說!我現在只不過是對自己有把握了。經營茶場是很辛苦的,你完全清楚。丹織啊,我這條命是你給的。”

“那你還要分手?”

“我就是要同你分手。也是為了看看我自己是不是對自己真有把握。”

張丹織從省隊退出來後去一個俱樂部當過教練。她衣食不愁,工作起來像玩兒似的,身邊總是圍著幾位男子。有一位和她同年的男子特別中她的意,兩人差一點兒要談婚論嫁了,不過很快就吹了。那時連小火還是她的男朋友,連小火認為自己耽誤了她的婚姻,但張丹織告訴他說一點都不是這個原因。還說與其嫁那位F男士,還不如嫁連小火呢。說得連小火心驚肉跳的。

與同年男子分手後的當年,也就是前年,張丹織經歷了一場死去活來、卻沒有結果的愛情。從那以後,張丹織變得很冷靜了,也不那麼容易被男人吸引過去了。她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她到底要不要嫁人或建立家庭?她並不是那麼新潮的女子,只是比較隨性罷了。她認識的人也不算少,可就是沒遇到過自己真正想同他一起過一輩子的人。當然她對“一起過一輩子”的概念也是很模糊的。說到大胖子連小火,她一直喜歡他,可她同他的關係中缺少了那種不顧一切的激情,所以她以前一直猶猶豫豫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嫁給他。

張丹織滿三十歲那天跑到公園的湖邊哭了一場。她到湖邊時已是傍晚,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血紅的太陽正要從湖的盡頭那裡落下去。一些黑色的水鳥在亂飛,風景裡頭顯露出某種兇相。張丹織立刻被眼前的風景感染了,她意識到自己一直在虛度年華,生活沒有目標,她已成了自己從前唾棄的那種人。哭完之後,她捫心自問:一個連自己都不愛的人,怎麼會全心全意地愛上別人?她發現了自己生活中的癥結。

第二天她就去找了她父親的老朋友許校長。這位校長看上去相當年輕,雖然自稱已過了六十歲。他吸引張丹織的地方在於他那種篤定清明的心態。於是在校長家中發生了摟摟抱抱的曖昧場面。中途校長突然抽風般掙脫出來,而張丹織則落荒而逃。

張丹織騎在腳踏車上仍臉紅心跳,但她很快在內心斷定自己不愛這位校長,只是對他充滿了好奇心。

她一回到她住的公寓,校長就給她來了電話,讓她去學校面試。校長在電話裡頭的聲音顯得公事公辦,張丹織鬆了一口氣——他也不愛她。這是一件大好事。她高興地做了幾個擊劍動作,然後又給連小火打電話。連小火在電話那頭激動得哭了起來,他祝賀張丹織有了人生目標,一連祝賀了三次。

“可是你幹嗎哭呢,小火哥?我要去教孩子們了,我要走正路了……我知道你是高興。我擔心自己幹不好這個工作。你認為我一定會幹得好?謝謝你。”

她坐在桌邊,想象著連小火的幽靜的茶園,總覺得那茶園同她即將去的小學有某種聯絡。剛才從許校長身上,她已經體會到了這所小學中隱藏的活力,那正是她本人正在漸漸失去的活力。她有點覺悟得太晚了。校長的樣子並不好看,但從他的臉上,張丹織感到有種她不太熟悉的強大的吸引力。那種吸引力並不是來自性,也不知自己怎麼回事,張丹織稀裡糊塗地就同他纏到一起去了。現在回想起來,她覺得羞愧,不過也就羞愧了十來分鐘,她不是那種愛在小事上糾纏的人。“啊,這位校長!”她自言自語道。

她在筆記本上將校長畫成了美男子,她是按自己那種獨特的記憶來畫的。看著自己的鋼筆畫,她就忍不住要笑。這位老單身漢是如何解決自己的性問題的?也許對他來說,根本不存在這個問題?他不是一般的人,她遠遠追不上他的境界。她以前聽父親介紹過他的小學。今天她去拜訪他時,他把她讓進房裡,說些毫不相干的話,就是不提學校的工作。不過張丹織覺得,校長無論說什麼,他的表情都很迷人。而且他的頭髮也很厚,那是多麼虎虎有生氣的頭髮!說著話,兩人越靠越近,就發生了那件事。發生了什麼?當然,什麼也沒有發生!明天她得去學校面試,這事差不多已經定了。她現在已經將自己想象為一位教師了,她激動得微微發抖。奇怪,從前在賭場上她都沒有發過抖。

因為明天要去面試,張丹織決定早點睡覺。

張丹織去五里渠小學之前是經過了仔細打扮的。她要讓自己看上去樸素,灑脫,有朝氣。儘管出門時對自己比較有信心,在教師辦公室見到煤永老師時,她還是有點緊張。在她眼裡,煤永老師屬於那種很難看透的人,比起許校長來複雜多了。

當時她不安地坐在那裡,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還故意向對方拋了幾個媚眼。她的表現完全偏離了自己的計劃,因為她從未接觸過像煤永老師這樣的人,不知道要如何表現才是最好。對方顯然是位我行我素,不會為任何情況所動的老派人物。但也不一定是老派,說不定思想還很新潮呢。但張丹織馬上就知道了,煤永老師根本不打算為難她,只想要她馬上過關。他只不過對她有點冷淡罷了。這樣一想,她又微微有點失望。不過總的來說,她還是高興的。她的心底對這位煤永老師比對校長的興趣更大。

她騎著車把校園參觀了一遍,覺得這所郊區小學很美,每一處都花了心思,哪怕小小的一叢灌木都是經過了精心設計的。而且宣傳欄裡那些學生的小作品也讓她由衷地感動,早已淡忘的童年記憶在心底慢慢地復活。如果不是休息日,在操場上碰見幾個學生該有多好!

“張丹織小姐!”

馬路上有人在叫她。啊,是連小火,太好了!

他倆一塊去了書店,買了幾本外國版的影集。出來後他們沿著街邊走,想找一家咖啡店。張丹織突然在一家茶館的大玻璃窗外面站住不動了,皺著眉,眼睛瞪得老大。她問連小火能不能幫她一個忙。

“坐在後邊桌旁的那一位,就是剛剛面試我的煤永老師。你看見了吧?你能不能同他交個朋友?”

“我也覺得這人看上去有意思。這事包在我身上了。”

張丹織躲在一旁觀察。她看見連小火同煤永老師搭訕起來後,她就趕緊離開了,一路上心臟怦怦地跳個不停,好像犯了罪一樣。她覺得自己剛才冒出那個念頭完全是鬼使神差,有好多年了,她總做些這類任性的事。可能就因為自己的這種性格,所以同那些男友都處不好。煤永老師即將成為她的同事,而且又是一位年長者,一位嚴肅的、真正的教師,她怎麼能同他開這種玩笑?幸虧去幹這事的是懂得人心的連小火,大概還不至於壞事。

她後來去了她的一個朋友開的書店。朋友是很勤勞的女性,有著驚人的美貌,是那種原始之美。她還在書店裡賣咖啡。張丹織一坐下就不想動了,一連喝了三杯咖啡,仍然沉浸在遐想之中。

“來杯酒嗎?”名叫沙門的朋友問她。

“不。”

“你是不是戀愛了?”

“啊,沒有的事。”

下午四點鐘,她居然伏在書店的桌上睡著了。她太激動了。醒來時已是六點多,天快黑了。沙門小姐給她吃了一個漢堡包。

“去跳舞嗎?”

“不。我要走了,坐末班車去郊區。謝謝你,沙門,我以後就會來得少了,我在你這裡度過了最快樂的時光。”

沙門小姐憂鬱地望著張丹織,她覺得她的這位朋友全身都在燃燒,熱浪一陣陣地向她襲來。

“祝你好運。”她意味深長地說,點了點頭。

張丹織在郊區下車時,到處都很黑,她不害怕,她沿著那條馬路走,心中湧動著豪情。她走了很久,路上一個人都沒有,自從出生以來,她還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呢。這條路她經過不止一次,都是坐車。即使從前在車上,也還能見到稀稀拉拉的路人,而今天並不算很晚,怎麼會一個人都沒有?她猛然記起分手時沙門說的那句費解的話:“各人走各人的,最後就只有你一個人了。”沙門說這話時還撇了撇嘴,好像在嘲弄什麼。

她就在沒有一個人影出現的馬路上一直走著,一點都不感到疲倦。她認為自己的亢奮是來自對新生活的期待,她一下子就獲得了力量!路的兩旁後來現出了少量矮屋的輪廓,還有幾點微弱的燈火,好像在說明這世界上不是空無一人。不過張丹織不在乎,空無一人又怎麼樣,她可是豁出去了。她體內就好像裝上了一個發動機,她的腳步如此輕快。

當她見到熟悉的門樓時,終於醒悟過來自己在幹什麼了,於是心中隱隱地有點不安。不過她並不想認輸,仍然胸懷坦蕩地朝那目的地走去。她上了那棟樓。

後來就發生了她同連小火之間半夜的那幾句對話。

天快亮的時候,張丹織也走進了農家飯店。其實是飯店的老闆在路邊張望時看見了她。

“您怎麼知道我會路過?”張丹織問。

“當然是連兄打電話來了。這一帶就這麼幾個人,目標明顯。”

張丹織愜意地在桌邊坐下,喝了一大碗甜酒糟,吃了幾個剛烤出來的蔥鹽燒餅。她在心裡揣測:這是不是煤永老師坐過的椅子呢?此刻她為自己的計策感到高興起來了。

“張小姐今天看上去比誰都漂亮。”老闆由衷地說。

“小火哥昨天在這裡吃過飯吧?”

“是啊。他還帶來一位美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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