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媽媽”

小說:皆有盡時 作者:廢物兮

葛玥童的生父叫董青山,和陳言的生父董春友是同鄉。

既然是同鄉,又是同姓,很容易被人誤以為是親戚,當然,同鄉在異地他鄉遇到來討生活的彼此,也確實很容易建立起信任。

所以當無業遊民董青山南下淘金屢屢失敗一文不名的時候,在前城遇到了服裝廠事業風生水起的老鄉董春友,必然使出渾身解數攀關係討好,然後順利地當上了董春友的司機。

那個找對了風口豬都能飛的時代,董春友靠著老婆周小娟的成衣鋪起家,不到五年就展起了一家小有規模的服裝廠,因為廠裡的班底大多是董春友的老鄉,都是華林縣人,所以製衣廠就起名為華林服裝廠,當時廠子租了一個帶大院子的民房,就開在玉成村村口,太容易掙到的錢總是會流向更容易揮霍金錢的地方,董春友也不例外,正經老婆孩子住在廠裡,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養的二奶和私生子在前城住小別墅。

其實錢怎麼會讓人變壞呢,錢只是給了那些壞人作惡的能力。

作為董春友的司機,董青山也沒少開著那輛走私來的高檔轎車跟著老闆和一群所謂生意場上的朋友出入一些娛樂場所,仗著身材高大長得也還算英俊,又開豪車,背靠著有錢的老闆,一張嘴特別能忽悠,還真就成功騙到了一個想找有錢人做依靠的女人——嚴青玉。

彼時嚴青玉是跟著老鄉們一起來前城打工的,跟大多數打工妹一樣,嚴青玉一開始進了一家玩具廠,負責給玩具車的車殼貼上貼紙,這份工作充滿長時間的重複勞動,錢雖然不多但是包吃包住,別的打工妹們都很滿意這份工作。嚴青玉倒是心思活,沒幹兩個月就厭倦了,辭職出來換了幾份工作都嫌累,最後憑著身材嬌小長相漂亮,成功做了啤酒廠的駐吧啤酒妹,基本薪資很少,全靠提成。酒吧裡推銷啤酒的工作讓嚴青玉有種如魚得水的感覺,長得漂亮嘴巴甜,喝酒豪爽還放的開,這都讓她的收入多了不少,燈紅酒綠觥籌交錯錢比紙賤的環境裡都不需要呆的太久,嚴青玉就再一次活泛了心思,來這裡的有錢男人那麼多,自己但凡能套住一個,就不用每天為了賺錢喝的走路打飄飄了,運氣好混上花園別墅小汽車,這輩子都是人上人,那可真的是當時嚴青玉能夠想象的最好的生活了。

但是年輕也沒什麼閱歷還獨自闖蕩的女孩子,光有活泛的心思和漂亮的外表,不管在哪裡都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嚴青玉很快就懷孕了,董青山其實一開始並沒有打算和這個比自己小了十來歲的女人認真,畢竟董青山隱約提過自己在老家也談過物件,但是嚴青玉也是摸準了董青山的七寸,她一開始並沒有告訴董青山自己懷孕了,而是很沉得住氣的等到月份稍大點胎兒做了個聲醫學鑑定,然後拿著B單告訴董青山自己懷孕了,還是個你一直唸叨著一定要有的兒子。

其實聲性別鑑定準確性本來就沒有1oo%,但是葛玥童就是因為這張醫學鑑定有了父母雙全的出生機會,董青山一高興帶著嚴青玉就領了結婚證,然後在一眾老鄉里廣而告之自己有兒子了,很講排場的請了客租了房子,本來就沒存下什麼錢的他立刻捉襟見肘,好在那時候董春友正處在錢真好掙的階段,仗著這位有錢的老闆董青山就還算順利的把這一關過去了,甚至給還沒出生的兒子起好了名字,就叫董躍,意思是老董家有後了,這是質的飛躍。

事情開始變壞就是從葛玥童出生開始的。

期待了那麼久的大胖兒子,生下來的卻是一個瘦長的小女孩,董青山根本受不了這樣的“意外之喜”,在婦產科的病房裡大吵大鬧,最後被醫院的保安架了出去,一臉不可思議的嚴青玉在女兒細微的哭聲裡一遍一遍歇斯底里的質問醫護人員自己的兒子去哪裡了,儘管醫生護士們很有耐心的解釋著B結果上都寫的很清楚了這種檢查並不能做到十分準確。

等嚴青玉出院回家董青山都一直沒再露面,與所有歡迎新生命的夫婦不一樣,這對本就各懷心思的男女建立在肥皂泡上岌岌可危的婚姻因為這個女兒的到來徹底崩塌。

因為是個女孩,葛玥童自然沒有資格使用董躍這個名字,甚至從出生到快三歲一直沒有上戶口,董青山經常性的不回家,偶爾回家不是喝的爛醉一陣打砸,就是一言不一根接一根的吸菸。嚴青玉少奶奶夢碎以後,不得不繼續做回啤酒妹,經常也是不著家,幾百塊錢一個月的費用把葛玥童扔給一個鄰居老太太,然後完全無視女兒因為沒有得到妥善照顧經常尿布疹的屁股和因為沒有充足營養而稀疏焦黃的頭。

如果不是社群計生幹部例行走訪的時候現一個流著黃鼻涕穿著髒兮兮不合身的衣服的小女孩,蹲在這個老家屬院的院牆根下一邊吸著手指一邊扣弄老化的牆皮,以為是誰家生的小孩子要一查到底,葛玥童獲得名字和戶口的日期還會不斷地延後,

在社群計生辦的辦公室裡,被工作人員用熱水好好洗了個臉的葛玥童誰看了都要說一句這孩子真漂亮,就在大家討論這孩子不會說話是不是智力有什麼問題的時候,董青山和嚴青玉總算是難得的一起出現了。

既然不是生的,社群幹部還是很認真負責的催促著夫妻倆儘快給孩子安排戶口的問題,畢竟從出生醫學證明上來看,這孩子已經兩歲半了,快要上幼兒園了,沒有戶口以後上學都是個大問題。

在社群幹部真誠地勸解和定期回訪的威懾下,嚴青玉買了張汽車票準備帶著孩子回了一趟老家辦戶口,孩子是個女孩,董青山堅決不允許這孩子姓董,嚴青玉也倔,看董青山這樣,也不讓跟著自己姓,幾番爭吵之後,決定孩子跟奶奶姓葛,就叫葛躍。

葛玥童並不知道這些,跟著嚴青玉回老家的記憶她甚至還有模糊的一點,擁擠的車廂裡非常嘈雜,氣味難聞,年輕的母親時不時小聲罵罵咧咧,自己惶恐又不安的趴在母親的胸口,縮著脖子聽著母親的心跳,吸著手指小心翼翼的叫出了每天只能看著別的孩子一臉幸福的叫個不停的那兩個字“媽媽。”

嚴青玉對此的反應是女兒原來不是個傻子,也不是啞巴,然後摟著孩子睡著了。

辦戶籍的幹部說女孩子叫葛躍不是很好聽,建議嚴青玉給改改,嚴青玉一臉不耐煩的對戶籍幹部說那你看著改嘛叫貓叫狗隨便你們。

這段往事葛玥童自己是不記得的,但是葛玥童這個名字聽著就好聽多了,起碼看上去像是一個父母非常用心,帶著各種美好祝願和期待給孩子起的名字。

獲得了名字和戶口,並沒有給葛玥童帶來什麼生活上的改善,那時候民辦幼兒園正處在市場的初級階段,價格便宜門檻也低,特別是租客多的城中村、老破小附近,租間房子就開幼兒園的比比皆是,葛玥童也因此還算幸運的上了幼兒園。

臨到上小學,戶口不在本地的葛玥童眼看就要因為民辦小學不是免費要交學費、母親幾次因為上學的問題對著偶爾回家的父親大吵大鬧、即將成為失學兒童的時候,一向對自己不管不問的父親突然提出搬家讓孩子去上學。

搬家的目的地是前城邊緣靠近菀城的一個小鎮離在隔壁鎮的、董青山工作的華林服裝廠騎腳踏車大概四十分鐘,鎮上有一所農民工子弟小學,葛玥童符合入學的條件,也總算沒有失學。

從城裡搬到鎮上,從老家屬院搬到城中村民房,遠離城市燈紅酒綠的嚴青玉自然不可能再做啤酒妹,在家閒呆了幾天以後,就開始去附近的麻將館打麻將,一開始還是半天半天的打,後來展到早上麻將館沒開門就去門口等著,深夜一兩點所有牌友都回家了才回家。打起麻將來輸贏不定,贏的時候就好一點,偶爾會給葛玥童一點零花錢或者買點衣服文具,大多數輸掉的時候,董青山時給時不給的生活費就變得捉襟見肘,如果不是農民工子弟小學有愛心企業捐贈維持的學生三餐食堂,葛玥童只怕就算沒有失學也早晚營養不良生大病。

因為早年做啤酒妹染上酗酒的毛病,嚴青玉一直也沒能再爭一口氣給董青山生個兒子出來,當然她從來不承認自己不能再孕多少有酗酒的原因,都是咒罵葛玥童給她帶來了這一切的不幸。本來母親酗酒打牌父親幾乎不回家的童年已經比較糟糕了,但好在還總算是有個家,董青山雖然不回來,但多少還是會給點錢,也還是管著嚴青玉打麻將的事情,有了這層忌憚,葛玥童多少還能要到個作業本的錢,但是就這麼難過的日子,和後面比起來,居然也算好的。

端是葛玥童五年級的一天,放學回到家葛玥童老遠就聽見家裡父母互相咒罵的聲音,葛玥童不敢回去,渾身緊繃又冰冷的站在門口偷偷聽。

原來董青山之所以那麼爽快的答應搬家讓葛玥童上小學,是因為這些年他又跟服裝廠裡的一個小廠妹好上了,這回這個小廠妹給他生了個兒子,已經快滿月了,董青山這次回來就是要跟嚴青玉把離婚手續辦了,和這位新歡結婚,給這位剛降生的、老董家的根、真正的董躍上戶口,順帶也給小廠妹一個正式的身份。

對這些葛玥童倒不是很關心,父親跟什麼人生了多少個孩子又有什麼所謂呢,她真正擔心的是自己的撫養權歸誰,畢竟這對男女誰也不會想要她這個女兒。

可是不管她怎麼擔憂,也只能是無處訴說的擔憂和恐懼罷了,她又能做什麼呢。她只能在家門口貼著牆站著,豎著耳朵聽裡面傳來的一陣陣爭吵怒罵,母親歇斯底里的撒潑,父親聲嘶力竭的吼叫,葛玥童忍不住去想這世界存在還有什麼意義呢,如果有個神仙能夠幫幫忙改變這一切該有多好……

婚最後還是離了,董青山應該是給了一筆錢,具體多少葛玥童也不知知道,但是從母親血紅的眼睛裡不難看出金額並不令她感到滿意。葛玥童歸了嚴青玉,十一歲的女兒已經能夠像個大人一樣操持很多家務了,洗衣做飯,打掃衛生,這些沒有人教,葛玥童卻不得不會,因為離婚以後的母親徹底沒了束縛,人也萎靡了下去,經常喝的醉倒在一片啤酒瓶裡,葛玥童一邊寫作業一邊心驚肉跳的聽著,如果母親睡死過去還好,直接擦擦臉扶上床今天就算是結束了,如果沒有,葛玥童的胳膊大腿和並不富裕的臉頰上就少不了新舊交疊的掐痕和淤青。

沒有工作每天打牌酗酒的嚴青玉很快就拿不出什麼像樣的錢了,那時葛玥童剛小學畢業,農民工子弟小學沒有能夠直升的初中,很多孩子小學畢業要麼就進入民辦初中繼續就讀,要麼就回到家鄉繼續義務教育,也有少數因為父母努力取得了本地戶口和學籍能夠正常在前城上公立學校的,但葛玥童並不屬於他們之中的任何一類,她甚至不敢和母親稍微提一提自己沒有初中可以上的絕境,畢竟要從牌桌上叫回癮頭巨大的母親簡直是天方夜譚,眼看自己真的沒學上了,十二歲的女孩能夠想到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找找自己的父親,雖然他是那麼的討厭自己,但這是唯一她能想到的出路了。

大清早出的葛玥童一路走一路問路,走了差不多三個小時才找到華林服裝廠,這家服裝廠和她想象中窗明地淨的大廠房有著很大的差別,實際上當時的華林服裝廠院牆高聳,鐵門上還纏著鐵絲網,院子裡幾隻大狗不停地吠叫著,葛玥童害怕極了,在門口猶豫了很久不敢推門,這時候大鐵門開啟了,裡面出來了一個人。

這是葛玥童記事起遇到的第一個給了她絕處逢生機會的人,她一直叫他魏叔叔。

魏叔叔也是華林縣人,早些年出來打工從工地腳手架掉了下來,胳膊帶了點殘疾,在廠裡負責看門,因為狗叫得很兇所以出來看看,一出來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細弱的葛玥童。

知道葛玥童是來找董青山的以後,魏叔叔也沒讓葛玥童進去,直說你爸不在,你先回去吧,廠裡這會兒正在忙,你個小丫頭就別來添亂了之類的,然後就關上了大鐵門。

葛玥童不記得自己怎麼回的家,只記得自己一邊走一邊哭,哭到最後累得不行了,隨便在一棟民房樓道口就坐下靠著牆睡著了,等再醒來夕陽西下,她慌慌張張跑回家推開門,母親還沒回來,廚房裡只有半包麵條。

就在葛玥童連續偷偷哭了不知道多少個晚上,臉上浮腫難消的時候,魏叔叔找上門來了。

葛玥童還記得當時自己坐在床上,從麻將館硬拉回來的母親一臉不耐煩的坐在客廳裡的一把扶手椅上,魏叔叔將就坐在葛玥童平時坐的塑膠矮凳上,也不多拐彎抹角,直接就說自己受董青山的委託拿錢來給葛玥童上初中的,學校都聯絡好了,一所寄宿制的民辦初中,董青山知道嚴青玉打牌手裡不能放錢,所以委託他直接帶著葛玥童去辦理入學的手續,以後每個學期的學費,他也會直接去學校替葛玥童交。

葛玥童偷偷掐著自己大腿上的淤青,希望用疼上加疼的方法提醒自己這不是夢,她甚至沒有聽到母親是如何軟硬兼施想要從魏叔叔手裡把這筆錢要出來的,也沒有理會要不到錢的母親難聽的謾罵,她什麼都沒多想,就麻溜的按照魏叔叔的要求收拾好了證件,然後這麼一路掐著自己跟著魏叔叔去了自己的初中學校辦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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