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翁卡頓著“啊這”“這個”“其實是”“怎麼說呢”,支支吾吾說不出下半句話。
眼見著章邯的表情愈發疑惑,稚唯蹲在石轉磨旁,仰頭解圍道:“因為大父改造失敗了嘛,所以覺得說出來很難為情。邯阿兄勿怪,是我多嘴。”
章邯目露恍然,對夏翁直白誠懇地道:“夏老莫要羞愧自謙,凡是新事物,哪個不是失敗多次才做出來的呢。”
夏翁:“…………”
不,老夫不羞愧。
以老夫的手藝,從不羞愧!
稚唯託著腮觀看生豆漿出產的治癒過程,貌似隨口道:“阿唯聽大父講,水車借用了河流的自然之力,只要不損壞,便能綿綿不絕地轉動。那別的東西可不可以呢?”
小女子輕柔的語氣、清脆的聲音裡好似暗含誘惑,一句“綿綿不絕”讓周圍人同時陷入思考。
稚唯接著苦惱道:“大父原本的想法是直接讓河水推動踏碓和石轉磨,可是河流只能順著河道流淌,又不能轉圈、上下。所以難點就卡在這裡了嘛。”
並沒有想法的夏翁:“……”
謝謝你,阿唯,如此貼心。
章鄖正在推磨,對稚唯所說的“轉圈”深有感觸,聞言不禁停下來擦擦頭上的汗,捏著痠痛的胳膊,遺憾道:“要是這石磚磨能像那水車一樣,自己立起來轉動就好了。”
章媼給他倒了杯水,笑話他道:“瞎說了吧?就算磨能立起來,那要怎麼磨面磨漿呢?”
磨出來的東西不全都餵給河水了嗎?
章隕不好意思道:“我就隨便想想。”
但夏翁和章邯這等常與各種器具打交道的人,卻對“借力”的要點非常敏銳。
“河水確實無法直接推動踏碓、石磨,可是……”章邯思索道,“水車不是也在轉動嗎?”
旁人聽不懂章邯的意思,或許章邯自己也說不清楚,但稚唯和夏翁這個墨家弟子卻知道,他是想表達“水車轉動時自身就是一股力”“水車之力與河流系出同源”等意思。
夏翁靈感爆發,立刻待不住了,拱手對章老丈歉意道:“章兄,看來今日我……”
章老丈抬手打斷他道:“夏兄是為農具奔波,如何算得上是失禮?你自去罷,等你忙完了,我必好飯好水招待你。”
“阿父,那我去幫夏翁。”章邯拍拍阿弟的肩膀,簡言道,“辛苦。”
章鄖看看還沒磨完的一大盆菽,痛並快樂著點頭:“你去吧,阿兄,這裡就交給我。”
等夏翁和章邯相繼離開後,稚唯指著石轉磨下即將盛滿的大桶生豆漿,提議道:“要不我們先煮些菽漿嚐嚐?也讓鄖阿兄休息休息。”
鑑於當前時代的“豆”指的是某種盛飯用的器皿,甚至還有祭祀禮器的含義,稚唯逼不得已改變了對豆漿的稱呼。
章老丈聞言,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眼年輕力壯的小兒子,看樣子是想說“咱們去煮,讓他繼續磨,順便鍛鍊
鍛鍊體能”,但被章媼淡淡拍了下背,出口就變成了:“走吧。”
稚唯假裝看不見,忍笑抱起自己帶來的小包袱,禮貌說道:“是阿唯還想試著做些吃的,等下少不了要鄖阿兄幫忙呢。”
相比之下,章老丈對小孩子就和藹多了,雖然常年冷硬的面容放鬆不下來,但答應得很痛快:“阿唯儘管試。”
章鄖提著木桶任勞任怨跟著大家去廚房,將生豆漿交給廚娘,期間向稚唯遞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稚唯毫不客氣接受了。
大秦官府會給得爵位者分配“庶子”,其實就是官奴的一種。
稚唯沒有問過章老丈的爵位,但以章家宅基地的面積來看,很有可能是大夫以上的爵位,家中有兩位男女奴僕,分別負責各種打雜活計和廚房事宜。
——換句話說,稚唯折騰吃的,根本用不著章鄖,她剛才純粹是在幫他說話。
系統對爵位沒有概念,迷糊地問:“大夫爵位是高是低?”
[等會兒跟你說。]
稚唯先安撫心疼糧食但不說的章家翁媼:“阿唯會注意不糟蹋糧食。”
然後指揮廚娘將生豆漿分成兩份。
將其中一份交給章媼和廚娘,負責拿去加水直接煮;再將另一份分成兩小份,提到寬闊的後院中,準備各用不同的方法進行過濾。
稚唯來前特意帶了乾淨的麻布,她讓章隕先把兩根交叉的木棍用麻繩吊在樹下,然後把布的四角系在木棍的四個點,讓麻布呈深深的“凹”形。
把生豆漿倒進去後,加水攪拌,由章老丈和章隕用兩手各扶著兩根木棍的一端,反覆推拉,使豆漿液體濾過麻布,等濾不下去後,再往豆渣里加水。
一般而言,豆渣清洗兩遍就差不多了,但稚唯剛才旁觀了磨豆漿的過程,知道這時候的黃豆品種是個什麼樣,不僅出漿率不高,豆渣也多。
她想了想,讓章家父子把這個過程重複三四次,幾次過濾出來的豆漿分開盛放,到時候都嚐嚐。
請夏媼幫忙進行的則是另一種。
同樣乾淨的麻布,用木框固定,置於水缸口,依舊是讓麻布內部呈“凹”狀。
將生豆漿倒進去後,用一塊木板在布上刮,讓豆漿翻動起來,慢慢濾入缸中,直至全部濾盡,再把布袋內的豆渣加入清水,重複進行。
其實兩種過濾法本質上相同,但麻布的透水性不如紗布好,稚唯讓兩種方法同時進行,一是為了加快速度,節省時間,二是想實驗哪種方法更快、更便捷。
把生豆漿這組安排好後,稚唯回到廚房,見章媼正要準備將煮沸的豆漿盛出,連忙阻攔道:“再等等,章大母,還沒好!”
章媼遲疑道:“可是菽漿已經熟了,再煮下去,不會糊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