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扶蘇、蒙恬和內史騰來到新安裡,是為了確認“水農具”一事。
龐大的水車在河水緩緩的流動下,自行運轉,再使踏碓自發上下舂米,而人力需要乾的只是把粟舀進石臼裡,再把脫殼的粟米舀出來——就這麼簡單,簡單到孤寡的老者、斷肢的傷卒都能做到。
這幅充滿農家氣息的場景歲月靜好,然而蒙恬和內史騰卻看得內心火熱,一時半會兒平復不下來,以至於他們站在原地久久停留,甚至全神貫注到都沒有注意長公子悄然脫隊去了哪裡。
這是前話。
既然三人都能證實“水農具”是可行的,且前景廣大,扶蘇當場就準了建章鄉的批次銅鐵使用申請。
“但內史以外的其他地區,臣認為還是暫緩推行。”內史騰沉穩地道。
他的理由也很明確,銅鐵這種東西,一旦被竊取很容易鬧出亂子來。
建章鄉位於都城,居住鄉民皆是老秦人,人員背景簡單,又位於中央的控制之下,出現刑案的機率很小。
把這個範圍擴大到整個內史,勉強也能夠實現嚴格管理。
可內史以外的地方就不行了,尤其是一些剛剛併入秦國版圖的郡縣,保不準白天在水車上安好銅鐵機括,晚上就會被人偷走。
“不急,先在咸陽試點。”扶蘇目光深遠,不疾不徐道,“眼下還未完成統一,銅鐵要先供應軍隊。”
僅僅一息尚存的齊國不足為懼,但該有的準備還是得有。
章老丈聽後,不假思索道:“既然如此,建章鄉、新安裡也不必受過多優待,和咸陽的各鄉里一樣即可。”
這話不用扶蘇和蒙恬反駁,倡導公正嚴明的內史騰便先道:“章鄉夫不必如此,‘水農具’本就是新安裡的鄉人所創,理應得到優待和嘉獎。”
章老丈沉默,這話也在理,如果這是他的功勞,他自然願意為大秦奉獻,但他不能替夏翁做主。
內史騰見此,想了想,提出更合理的建議:“不如這樣。削減部分建章鄉的銅鐵所用量,將這一部分按河流水系分配給咸陽其他鄉里,修築‘水農具’,看看‘水農具’在多個鄉里內的執行情況,若有問題,便及時修改。藉此機會,還能讓官府制定出對‘水農具’的監管維護條例。”
章老丈頻頻點頭,接道:“內史所言甚妙。之前夏兄也說過,根據河流量的不同,水車大小要調整,相應的,水車銜接的農具也要一併調整。建章鄉的情況並不適用於所有鄉里。”
“所謂牽一而動百,不外如是。”蒙恬評價道。
扶蘇頷首,對內史騰道:“此事就交由你督責咸陽官府儘快落實。”
內史騰拱手:“唯。”
“至於菽漿等物,”經過短暫衡量後,扶蘇淺笑道,“雖然有益,但終究是吃食,官府不宜出面主導,就先讓鄉民們試試,若黔首們普遍接受良好,再令官府在背後悄悄推動。”
“唯。”章老丈和內史騰齊聲應道。
當下幾人站在農家小院裡處理起政務,竟然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其他三人集思廣益,長公子抉擇果斷,很快就將近期規劃一一列出,指明方向。
等離開章家後,內史騰回官府繼續上值,蒙恬護送扶蘇回府。
馬車裡,扶蘇不再是對外周全的大秦長公子,他出言調侃好友道:“先前你要壓後夏老丈的爵位,這下可好,原有的爵位帛書直接作廢,咸陽官府的印章是白蓋了。”
水農具系列的出現再次抬高夏翁的“身價”,官府必得對其爵位高低重新商議。
蒙恬厚著臉皮笑道:“可我這不也算是給咸陽官府省了一道流程嗎?”
扶蘇無奈搖頭。
“不過,”他思索著問,“恬,你覺得這爵位,該是夏老丈的嗎?”
蒙恬聽出扶蘇話中的深意,挑眉回道:“實不相瞞,公子,我在安豐縣見證秧馬和踏碓的生成時,也有過這樣的質疑,並在當時深信這應當是夏稚唯的功勞。”
扶蘇饒有興致問:“這話的意思是……你現在不這麼覺得?”
蒙恬思考著措辭,解釋道:“如果說跟那小女子毫無關係,這是不可能的。但據我的觀察,夏稚唯的確不精通農活,她最初連五穀七菜都分不清,可偏偏就是會對農具產生不甚精準的改良想法。而真正實現想法的人,確實是她的大父。”
扶蘇瞭然,總結道:“若無小女子的‘突發奇想’,新農具就沒有根基;但沒有夏老丈的手藝,農具便沒有形體。”
蒙恬贊同道:“沒錯。”
“夏老丈的爵位毋庸置疑。但夏小女子對農活不精通,尚能有這般巧思,”扶蘇撫掌嘆笑,“我現在倒是越發好奇她的醫術了。”
蒙恬清咳了兩聲,低聲而快速提醒道:“公子忘了驅蟲丸嗎?”
扶蘇笑容微僵,遂即淡然道:“吾不好食膾。”
蒙恬若無其事地看向窗外,使勁憋著笑聲。
公子扶蘇確實不愛生膾,但他的家人卻有不少啊!
宮中太醫數量有限,為了不造成恐慌,還在上學的公子、公主們是按照秦王政的王令,被聚集在兩處相鄰的宮室裡,一起服用驅蟲丸後,一起接受觀察……
最後那場面可想而知,太醫根本穩不住小貴人們。
公子這個長兄當的又過於稱職,公子、公主們受到驚嚇,見扶蘇阿兄來看望他們,想都不想就一窩蜂湧過去,隨侍一旁的蒙恬眼睜睜看著扶蘇被自己弟妹們“淹沒”。
哦對,聽說後宮美人都跑去找楚夫人了。
那段時間可把母子倆忙壞了,淨在安撫眾人。
蒙恬想想就覺得好笑。
“很好笑?”
清雅的嗓音悠悠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