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1 / 2)

小說:鷓鴣天 作者:畫七

夜深寧謐,四下無聲,僅存的聲響是窗外樹影在風中的偶然搖顫。陸嶼然倚著門靜了片刻,轉身往屋裡走,溫禾安便順勢將門輕輕帶上了。

屋裡煥然一新,陸嶼然才從湢室出來沒多久,正坐在書案後處理巫山事務,現在被臨時打斷,也沒有繼續的意思。

他脊背貼著整面萬曆櫃,壁櫃上擺著一盞綠翠含香鎖瑞,一道黃楊木鏤空透雕如意,另有幾厚疊嚴密緊湊的書齊整摞著,有種說不出的肅落清淨之感。

溫禾安跟著走過去,捏著手中素淨的細頸瓷瓶,溫聲說:“我來的時候,在樓下看見了羅青山和商淮,羅青山給你帶了藥,但是不敢上來,正和商淮唉聲嘆息。”

拿這位我行我素的帝嗣毫無辦法。

陸嶼然皺了下眉,難以理解羅青山謹慎之至的作風,他道:“已經好了。”

“我看看。”

溫禾安將瓷瓶放在壁櫃一角的格柵上,見他凝眉看著她,別無動作,她定了定,指尖輕輕撥弄開他的衣領。

聳起的流暢鎖骨線旁是深邃冷白的頸窩,視線往上,見早先還亂七八糟的淤青淤紫已經褪了,只留下兩道將凝未凝的血點,經絡起伏間尚還沾著沐浴時的冷氣。

溫禾安看了一會,側首去拿瓷瓶。

瓷瓶裡面裝著藥粉,她又轉動靈戒拿出一瓶靈露,將靈露倒在雪白的棉花球上,沾溼一層,裹著藥粉輕輕摁壓到冷色肌理上。

她離得很近,咫尺之間,觸手可及的距離,專注上藥時眼睛睜得很圓,眼睫都凝住,安安靜靜,一點都看不出此前囂張直白的樣子。

棉花的觸感輕柔,她的指頭不小心碰到肌膚的力道也輕,帶著夜裡的些微涼意,沒幾下,陸嶼然就撇開視線,長指抵了抵她的腕骨,稍微拉開了點距離,點墨眼瞳裡潮瀾迭至:“好了。癢。”

溫禾安安靜看了他一會,給傷口上裹了層靈力。

她其實該有很多疑問的,以頂級九境強橫無匹的恢復能力,一個白晝交替,足以叫白骨續接,斷肢重生,這種程度的傷口為何沒消。羅青山是巫山最出風頭的後輩,劇毒蠱蟲如數家珍,皆玩弄於鼓掌之中,為什麼一聽他流血就如臨大敵,緊張兮兮。

又或者最重要的。

他的血裡藏著什麼玄機,為什麼能解毒,又能壓制傀線。

從前她沒發覺,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知道了,她該問,卻沒問。

陸嶼然摸不準她的意思,看那雙眼睛,卻永遠透徹,乾淨,親近或是抗拒,半點訊息都不提前給。

他倚在原地沒動,側臉沉在水一樣無聲漫過的半面陰翳中,喜怒不辨,半晌,仰了下頭,喉結滾動:“你剛回溫家時,說至親去世,說的是誰。”

溫禾安就勢將手中的瓷瓶放下,盯著地面上隨著燭光搖曳的黑影。

來之前,她就知道會在這間屋子裡發生的,絕不僅僅是上藥一事,又或者說得再直白點,她是自己推著滿身謎團走進來的。

不論是為了後面的合作,還是別的一些什麼,她註定要將事情說開。

陸嶼然的問話,正好為此開個頭。

“被天都的人找到時,我才過了十歲生辰。”她唇角往上翹,眼神清淨,話音裡含著點虛渺之意,像穿過長久的時間,再倉促回顧許多年前的情景:“人間戰亂連連,餓殍遍野,山野裡堆的最多的,不是枯枝爛柴,而是人骨,我被父母遺棄時,尚不足二歲。”

溫禾安朝他比了比:“也就這麼高一點,什麼都不會,只會哭。”

那其實是個怎樣竭力描述,世家高門之子也永遠體會不了的世界,殘酷冰冷,屬於最底層的枯敗腐爛,雲端之上的人垂眼看著,心中未必會起一絲憐憫波瀾。

“我的母親當年也是天都的少主,天都有規定,家族培養的少主,要麼家族安排聯姻,要麼對方接受稽核入族居住。我父親不願入族,我母親又非要與他在一起,他們海誓山盟,自信情比金堅,一嘗情愛便奮不顧身,將家族也拋諸腦後。”

溫禾安說這話時盯著一個地方不動,嗓音有些淡:“世上愛情大抵就是如此,情至深時如火,情至淡時如冰,他們最終兩看相厭,看我也覺得厭惡,我母親在無盡的悔怨中含恨而亡,我父親嫌我是拖累,僕從不甚在意,一次意外,將我遺失在人群之中。”

“……”

“我還有個祖母。回到天都之前,是她一手帶大了我。”

溫禾安抬眼,看著陸嶼然,輕聲說:“非親非故,她自己也一貧如洗,家人都在逃荒流亡中故去了,見到我的時候很猶豫,第一時間偏過了頭,但我小時候特別……”

她頓了下,不知該用什麼詞形容,半晌,笑了下:“大概真的特別討厭,我一看她,就抓著她不放,跌跌撞撞摔了好幾跤,還掉了顆牙齒,一邊哭一邊跟在了她後面,甩都甩不掉。”

“當時是冬天。”溫禾安接著道:“我蹲在小茅草屋外等,等到半夜,終於門開了,她拉著我進了門,遞給我一碗清米湯。”

她活了下來。

有了真正的親人,有了永遠割捨不下的牽掛。

“天都的人來找我的時候,我很茫然,茫然之後又覺得開心。”溫禾安的聲音很穩,一些驟烈的,難以釋懷的情緒像是被細水流長的時間抽乾了,“因為我的祖母年歲大了,背彎得直不起來,腰傷成疾,一到風雨天就整夜整夜睡不著,卻仍有堆成山的事要做。穀子要曬,棉球從枝頭踩下來還要再摘……”

要隨時準備好東西,聽到戰爭的訊息時,牽著兩個半大小孩,從一座城池逃到另一座城池,時時懸心。

“她不用再操勞了。”

終於可以和高門深院裡一輩子沒吃過苦頭的老夫人一樣,從此被花團錦簇圍繞,頤養天年。別人再提起她,不會再壓低聲音唏噓,說這真是個苦命的老太太,只會又羨慕又感慨,說她的孫女回了家,孫子也進了仙門,這真是個有福氣的老太太。

“那日城中發生了動亂。”直到這個時候

,溫禾安才壓抑的皺了下眉,瞳仁微微一縮,眼底似乎映著那日的血色:“我回去的時候,祖母徹底倒了下來,身體在門檻裡,頭在門檻外,血都流乾了。”

只有眼睛還沒閉上。

十歲的溫禾安自有意識以來,第一次穿鮮豔的石榴裙,給祖母和討厭的兄長買了很多東西,眼中光彩燦燦,笑靨璀然,那本該是她最開心的一天。

卻成為了她最為遺憾,痛恨,懊悔,無數次深夜驚醒回想,都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還沒動作,已然死死咬著手指崩潰,睜著眼到眼裡全是血絲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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