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凝千山曲(1)

她又做了那個夢。

高大的虛影站在一旁,手裡舉著武器,她仰面朝上,那武器直直朝著她的脖子落下。

厲風逼面,好像能聞見飛濺血液的腥味,明玄清醒了過來。

淡金色的眼睛平靜無波,如同沒有風的湖面,一點不像是剛睡醒的人,更不像是做了噩夢的人。

她又被斬首了。明玄清想著,摸了摸脖子,光滑溫熱,沒有預想中的疤痕。左腿屈膝,右腳抬起,搭在左腿上,右腳尖一點一點的,沒個正形。

明玄清叼著從身下木板床縫隙裡揪出來的雜草,枕著手臂兩眼望天,仔細回憶夢境,怎麼都想不起來要斬首她的虛影什麼模樣,是人是鬼?虛影拿著的武器是刀?是劍?還是斧頭?她也不知道。每次夢境都停留在死亡迫近她被斬首的前一刻,什麼都瞧不清,唯有死亡的恐懼歷歷在目。

側過身子單手支著腦袋,床上唯一柔軟的地方就是她的枕頭,充滿了太陽的味道,即便如此,手肘還是能感受到枕頭下面硬邦邦的床板。

床挨著牆,床板本就狹窄,明玄清這一側身,鼻尖都快捱上了用土磚堆砌的牆面。視線落在牆的裂縫上,明玄清左手掐訣,指尖冒出淺淺的金色光點,光點落在牆上,和裂縫一起組成了一幅玄妙的圖案,不過三秒,光點就全部消散了。

“嘁。”明玄清嗤了一聲,暗罵死老頭子教的占卜術不頂用,她這怪夢還是一點提示都沒有。

將雜草換一頭繼續咬,明玄清砸吧砸吧嘴,一點不嫌棄地嚼枯草,正發著呆,“砰”一聲,掛灰的木窗被人推開,一個小麥膚色眼睛明亮的少女大喊著:“明姐姐!你偷吃!被我抓到了吧!哈哈哈哈!”

明玄清面無表情地坐起身來看著連翹,氣沉丹田,聲音遠遠地傳到隔著小半個村子正在地裡幹農活的連母耳朵裡,“連嬸,連翹把窗戶弄壞了!”

割草的動作一頓,正和其他人聊天的連母當場黑了臉,把揹簍往同村人懷裡一塞,舉著鐮刀就往自己家的方向奔來,憤怒的聲音傳的老遠,“連翹你個死丫頭,給老孃過來受死!!!”

一炷香後,明玄清坐在低矮的凳子上修補被連翹撲壞的窗戶,錘子叮叮噹噹響個不停。院子的另一頭,連翹趴在連嬸子腿上,蒲扇大的巴掌一下下落在連翹屁股上,伴隨著連嬸語速極快的怒罵,物理攻擊加精神攻擊,連翹痛的哇哇大叫,明玄清默默背過身,繼續手上的動作。

院子東南角的雞聽不懂人語,自顧自打著架,雞毛飄飄蕩蕩落在地上,和雞糞混在一起。明玄清嘴角一抽,默默打出個清風咒,一陣清風拂過,院子裡的雞毛和雞糞都不見了蹤影,而連母和連翹忙著吵架,完全沒注意到。

日頭將西,連翹捂著屁股在牆角磨磨蹭蹭,掛著一大泡眼淚,明玄清感受到一道幽怨的視線,不再逗地上的螞蟻,走到連翹面前,拍了拍她的頭。

“再過幾天你就要走了,連嬸很捨不得你。”十五歲的少女才將將長到她胸口下面的位置,在這個普通人壽命三百、三十歲才算成年的七星大陸,連翹只是個幼崽。

連翹撇撇嘴,聲音還帶著哭後的沙啞,“我又不是不回來……”

明玄清哄了一下就懶得再哄第二下,當即對她翻了個白眼,“川陸郡距離此地百萬裡,沒有飛星舟你怎麼回來?用腳走嗎?”

連翹一聽傻了眼,她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興陵城,牛車大半天才能到,也不過八十多公里,百萬裡之外的地方,她想都沒有想過,在十五歲未曾出過遠門的少女眼裡,世界也就那麼大,此時她突然意識到,命運的齒輪或許會讓她和至親天各一方,此生再難見面。

虛空中落下的恐懼吞噬了她,連翹的眼睛不再有神采,呆呆地對著明玄清說:“那、那我不去了,不去川陸郡了……”

說著她自己高興起來,“不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樣我就可以一直陪著孃親,等我再長大一點,會越來越厲害,孃親就能過上好日子了!我這就去……”

“你說什麼?!”一聲暴喝打斷了連翹,連嬸目光冰冷地看著她,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陰天。

連翹害怕地抿嘴,又像是替母親解決了大難題想邀功,結結巴巴地說:“娘,我、我說,我不去那個什麼川陸郡,不去當什麼星師了……”

“啪!”

連嬸一巴掌甩在連翹臉上,明玄清詫異地睜大眼,悄無聲息地後退兩步,假裝自己是個背景板。

連嬸做慣了農活,手勁不是一般大,要不是連翹捱打多年,覺醒星魂成了星師,體魄上略微強健了些,恐怕會被這一巴掌打暈過去。

即便如此,連翹也被打的半天沒緩過神來,更痛的不是身體,而是心。她長這麼大,三天兩頭被孃親打,但從來沒有捱過巴掌,連翹懵了,不敢置信、委屈、難過,這些情緒像岩漿一樣迅速匯聚到一起噴薄而出,連翹眼神破碎,沒有像往常一樣哇哇大叫,淚水從臉頰滑落,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孃親,“為什麼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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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嬸看著自己的女兒這樣,也紅了眼眶,痛苦地看著自己的手,又看向連翹,重重嘆了一口氣,“哎!要打,該打!打醒你!你知不知道星師是何等人物?你能覺醒星魂,那可是祖祖輩輩辛苦了幾輩子換來的福氣,咱們連家村從建村開始,可就出了你一個星師,你知不知道啊!”

連翹不懂,活了十五年最遠只到過興陵城的腦袋瓜裡裝不下那麼多東西,她沒見過,沒經歷過,理解不了,她只知道她相依為命的母親因為星師打了她一巴掌,還用失望痛恨的眼神看著她,小小少女哪裡承受得住呢?扭頭痛哭著往外跑去。

“哎!連翹啊!”連嬸顫抖著聲音捂額嘆息,脊背都佝僂下來,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連翹早早沒了爹,我跟她說,她爹是打獵進山裡摔死的,我騙了她,不是!不是啊!嗚嗚嗚!”

明玄清沉默著,她知道連嬸只需要一個聽眾,這個疲憊的婦人或許揣著一個巨大的謊言堅持生活著,將女兒養的開朗明媚,她的故事,值得一聽。

“那年連翹兩歲,話都還不會說,瘦巴巴的一小隻,我和她爹想著,努努力多幹點活,給閨女養的白白胖胖,再攢一副好嫁妝。”

“老天有眼,那年收成很不錯,孩她爹上山撿到了幾根人參,還記得那天,他高興地跟我說,去興陵城把人參賣了,錢足夠把房子翻新一遍。”

“可誰知道,他這一去,就再也沒回得來啊!”說到悲痛處,連嬸淚灑當場,深呼吸了幾口才接著說。

“我左等右等,不見他回來,一起進城的同村人支支吾吾,一個都不說,我急了眼,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他們說,最後村長看不過眼,才告訴我說,有貴人看上了孩她爹撿的人參,拿了就走,孩她爹追上去要錢,貴人一腳踢過去,人就沒了。連屍體都沒留得下!”

“要我說,什麼狗屁貴人,那是殺人犯!殺人犯!!結果村長告訴我,貴人是星師,路過興陵城的星師!哪怕殺了人,罰點錢什麼事都沒有,不用坐牢不用抵命!那可是一條命啊!”

連嬸的喉嚨裡像是含了血,又絮絮叨叨地說:“村口那家的姑娘,被城裡的李員外看上,搶去做了小妾,李員外房子多地多,手底下人多,我們哪裡惹得起,村口那家收了錢把女兒賣了。但有次我進城賣菜,看見那李員外見了城主府星師,舔著臉像條討主人歡心的狗一樣。星師啊,那可是能當人的人!我們吶,是牛是馬,是騾子是驢,反正不是人!”

明玄清沉默,眼神悠悠地落在院門邊的衣角上,又落在天邊的晚霞上,紅紫交疊,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星師和普通人看見的晚霞,是同樣的晚霞。成為星師,頭頂上也會有更厲害的星師,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歷來如此。連翹的命運指向了祖輩們從未走過的路,誰知道是福是禍呢?是福如何?是禍又如何?福是別人眼裡的福,禍是別人眼裡的禍,但這件事從始至終和別人沒有關係,只和連翹自己有關。

明玄清注意到連嬸鬢邊不明顯的白髮,心知連嬸為連翹思慮過度,壯年白頭。在七星大陸,三十歲成年,一般人六七十歲之後才會考慮生子,連嬸一百一十五歲才生的連翹,不出意外地話,連嬸還能再活上一百來歲,明玄清想了想,開口道,“連嬸是想,連翹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嗎?”

情緒一激動跟一個小姑娘倒了苦水的連嬸回過神來,正不好意思,一聽這話,眼睛發亮,連忙點頭,“對,對對!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樣,我就想啊,連翹能像那山上的鷹一樣,飛的又高又遠,從這座山飛到那座山,飛過興陵城,飛到那什麼川、川陸郡去,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大的很哩。”

連嬸的眼睛落在遠山上,又好像透過重重疊疊的山落在更遠的地方,眼神亮晶晶的,好奇地對著明玄清努嘴,“明閨女,你跟嬸子說,你是不是別的郡,那什麼川陸郡來的?連翹要去的那個什麼什麼學院就在川陸郡,聽著可牛了。興陵城裡的貴人我見過,城主的幾個崽子我也偷摸看見過,都沒你這麼、這麼厲害的!”

明玄清被連嬸子這副充滿活力的樣子逗笑了,搖搖頭,“連嬸,我不是你們天璇國的人,我是從別的國家來的。”

連嬸嚇了一大跳,用一種更加新奇的眼光盯著明玄清看,非常誇張的哇偶出聲,“別的國家的閨女被我碰上了,還在我家住了好些天,嘿嘿嘿。”

明玄清原本被連嬸看猴子的眼神弄的無語,又被她搞怪的腔調逗的發笑,還沒說話就被連嬸追問,“明閨女,快!快給嬸子說說,你是哪個國家來的?天叔?還是天、天……哎呀想不起來了!”

院門發出嘎吱的聲音,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露出來半個,渴望的眼神落在明玄清身上。心裡有些發軟,明玄清拉著連嬸坐在凳子上,用另一個偷聽的人也能聽見的聲音慢慢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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