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步入庭審大殿邊的幫訟使者休息室。這算是這麼多年來我的專屬辦公室。辦公桌上早早已擺放了一張名單，我現在需要立即辦理的頭等工作就是遴選陪審臨差。
陪審臨差類似於陪審員制度，但又不能直接參與案件審理。按照“陰訟規”：凡陰司接訟，須經包羅殿永珍鏡無心篩鬼百數備選，由幫訟使者十選其一，充入旁聽眾鬼，是為陪審臨差。法王結案前，陪審臨差可隨時上書陰司，以佐法王斷案。
說白了，就是法王斷案也適當聽取鬼間意見的一項制度。雖說法王斷案，一人獨行，不受四方，但從慣例上來說，鬼間輿情多少可以左右法王的最終決斷。所以幫訟使者如何十選其一，就是一門大學問了。
這張名單上，除了備選百鬼的名字，生前簡事，還有其在現今陰曹地府的近況。很快我發現了一個優質物件。
劉瑾，明代奸宦，凌遲而死。陰司裁定作孽極惡之鬼，輪受各殿刑罰，非五百年不休。陽間歷2010年，刑滿，確係改惡從善，現司豹尾麾下無根走獸接引小吏。
豹尾系十大陰帥中，陰陽兩界巡視、拘捕走獸魂魄的大鬼差。這無根走獸接引小吏，說白了就是專門接引生前被閹割走獸魂魄的引路人，負責登記，指路，並交代地府規章注意事項大綱的前臺。聽說這幾年確實工作繁忙，服務物件海量。此外，因其生前經歷，容易共情，便於開展工作。真是鬼盡其用，完美勝任。
無須思考，因劉瑾生前備受凌遲片分之痛，是為本案陪審臨差上佳人選。與談柴氏相比，所受之苦有過之而無不及。於是，我在其名字後，畫了一個圈。
其實剛才門口見過的門神袁爺也有類似生前凌遲而死的經歷，也是上佳人選。可惜，我翻閱了全體名單，他沒有被永珍鏡選中。
共情，能設身處地體會原訟人悲慘境遇的陪審臨差，歷來是遴選工作的首要參照標準。
比干。我眼睛搜尋到了第二個物件。這位大哥也要選進去。理由如下：一、生前死的慘。無論是否如傳說的挖心而死，至少名單上記載為受冤自戕而亡。他能夠體會冤死的痛苦，會產生共情。二、這位大哥為人正直，常年從事陰司受罰鬼魂教化工作。無論從品行還是專業看，都確實符合。三，也是比較重要的一點，這位大哥有文化，相比劉瑾這樣的半吊子，應該有更優秀的表達能力。
田都大元帥雷海青。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一個本案上佳的陪審臨差。他是唐開元、天寶年間的宮廷樂師，屬於古代娛樂圈中人。人雖優伶，胸有乾坤。當年安史之亂，安祿山於宴中命雷海青演奏《霓裳羽衣曲》取樂。雷海青不從，手執琵琶怒擲安胖。安胖惱羞成怒，殺之並肢解示眾。
戚夫人，女性，人彘而亡。怎麼著也要選幾個女性代表，這是男性無法替代的角色。從其女性身份，且冤屈慘死的程度來說，這是最佳人選，沒有之一。
遴選了以上四位，我覺得有些頭昏腦漲。雖說百鬼都有簡介，可這一百個數量也確實讓我看得眼睛乾澀不已。
此外，其他的九十六個候選物件，要麼不夠慘，沒有經歷骨肉肢體分離之苦，未必能產生共情；要麼無非是文化水準不高，未必能將心中所想用以準確的文字形成條陳上達法王。
原本我倒是想圈選宋家靈犬——明代科學家宋應星的愛犬。在宋應星晚年，陪伴左右，天資聰穎，日受薰陶，妥妥的博學理工犬。要不是宋應星逝世後，善妒鄰居將其烹食，它早已成為一代犬精了。論冤屈，論文化水平，原本宋家靈犬也比較適合當本案的陪審臨差，可就在我決定畫圈選擇時，我突然想起了第一安檢門外柯基狗魂的話語。被人類害死的飛禽走獸，難免對整個人類心存芥蒂。這種深入骨髓，不為同種的怨恨心態，多少可能擴大滋生冷眼旁觀、幸災樂禍、事不關己心態的機率。穩妥起見，飛禽走獸，花鳥魚蟲都應該排除不選。
我勾勾選選，左右斟酌，最後終於湊夠了另外六個人魂物件。雖說不盡如人意，但至少也是深思熟慮後僅有的最佳選擇。
遴選完畢，我原本想先見見原訟人談柴氏，可左右一想，翻譯還沒來，我也聽不懂南部港灣語，還是就此作罷。
閉目養神，靜待開庭。
……
咚咚咚……咚咚咚……
攝心鼓由慢到快，陣陣響起。聲浪一陣強似一陣。在攝心鼓點的威懾之下，靈體能量不夠凝練的眾魂魄，隨著鼓點的節奏，胡亂變化著各種形態。因為噤聲咒和定身咒的加持，一片寂靜之下，皆是眾魂魄扭曲的表情，就猶如一張詭異恐怖，佈滿整個庭審大殿的壁畫，讓人不寒而慄。
我是見多不怪，畢竟老江湖了。現在的我，嫻熟地操控自身靈體核心能量，遊走在周身各處。藉助攝心鼓強大的聲波，配合以遊走全身的核心能量，周身舒坦，猶如技師按摩，松暢不已。
要說今天的場面確實宏大，許久沒有這樣的大場面了。幾千個鬼魂靈體擁擠在旁聽席上，你擠著我，我擠著你。特別擁擠處，每個靈體只佔用了一個眼睛的空間。偌大的一個角落，密密麻麻一片咕嚕亂轉的眼球，就像一個巨大的蓮蓬。
密集恐懼症患者，不宜多看。
……
攝心鼓畢，準備開庭。
左右兩班執法鬼依次站立，巋然不動。功曹司馭鏡小鬼緩緩推出一輛木車，木車上承載著事無鉅細鏡。對準角度，鏡框一圈光暈，前後閃爍九次。至此始，大殿中所有景象全部照映其中，開始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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