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包大人並不在場。
東方朔尚不及坐定，開始熱情地介紹起來，“賢弟，我給你介紹下這位，我們察捕司的新成員，緝拿一部指揮——常伯仁。”
常伯仁？沒聽過。還有這樣一位生前的王爺？我心中嘀咕著，但表面風輕雲淡，拱手抱拳施禮。
“伯仁，這位是幫訟使者馬無患，擔任協理都司一職。”東方朔也向常伯仁介紹起了我。
常伯仁抱拳胸前，小臂上青筋乍現，朗聲道：“下官見過協理都司大人。”說完，直接坐了下去，不再言語。
有點囂張，有點擺譜。我心中暗道。
東方朔一切盡在眼中，但卻沒有太多表示，說道：“賢弟，今日西北邊界突發有組織盜截能量事件，幸好已被陰曹司彈壓，俘虜邪祟數十人。現都在陰曹司關押，有待罰惡司最終處置。老鍾這幾天估計夠忙活的了，你要注意安全。”
“我會的。我剛從那邊過來，圍捕之事我參與其中了。”我淡淡地回答道。
“哦？”東方朔一臉的驚訝。
我突然發現，常伯仁原本一臉不屑的表情一掃而空，也略有好奇地望向了我。
我從頭至尾詳細地將參與圍捕的經歷全部轉述出來。這次轉述，已沒有對張亮等的吹捧，只是一五一十的如實描述。
“原來湯三霸是被賢弟擒殺的。”東方朔自然是對我的武力值並不驚訝。當時在第一殿發生衝突時，我輕易抵擋洪二爺親兵護衛的圍攻他可是親身經歷。
東方朔爽朗的笑聲在書房中迴盪著，“讓賢弟來幫忙真是幫對了。這首惡之人沒有生擒雖然可惜，但若沒有賢弟出手，逃脫了首惡，那城隍大人臉上可就掛不住了。”
“機緣巧合，機緣巧合。”我謙虛地解釋道，“不過要沒有張亮那隊巡街小隊瞎貓碰上死耗子的運氣，可能湯三霸真就逃脫了。”
東方朔聽著，略有所思。常伯仁卻站了起來，鄭重抱拳道，“原本以為協理都司是個斯文秀才，沒曾想有如此武藝和膽略。剛才多有怠慢得罪，還請海涵。”
原來他以為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對於他這樣體格和樣貌的人，多半是個武將。武將對文人有天生的隔閡和偏見，倒也不足為怪。不過他這坦率的性子，我倒是覺得萬分欣賞。於是道，“伯仁兄，說哪裡的話。以後大家都是一個鍋裡吃飯，別這麼生分。”
“哇哈哈哈。”常伯仁突然爽朗大小，那股擺譜的神情早已到了九霄雲外，“馬大人這話對常某胃口。不生分，這話聽著舒坦。以後也別伯仁伯仁地叫我，就叫我遇春。”
“遇春？常遇春？”瞬間，我呆立當場。
常遇春，字伯仁。盜匪出身，元末明初朱元璋麾下先鋒大將，武藝高強，屢立奇功。可惜最終英年早逝，追封開平王。難怪門口兩個門神這麼恭敬，見到開國元老，而且是如此傳奇的元勳，能保持小腿不打哆嗦已經不容易了。
此外，常遇春在世時，可是出了名的凶神，還好殺降，死在他刀下的亡魂，數以百萬計。普通人見了，能不哆嗦嗎？
門神確實是門神。普通人沒有這樣的心理素質。
東方朔見我愣在當場，笑道：“賢弟，當日商談籌建察捕司之時，你曾戲言察捕司要湊齊四大金剛對抗第一殿四個將軍。這不，這第一大金剛已經歸位啦。而且……”東方朔的笑臉愈發的燦爛，道，“這開平王可是專克人家的二將軍陳友諒啊。”
三人的笑聲餘音繞樑。
歷史上，鄱陽湖大戰，正是常遇春的神箭一箭射死漢軍旗艦上指揮的陳友諒，明軍劣勢徹底扭轉，一戰消滅了與之爭霸的陳漢軍主力。
常遇春聽罷，不屑地說道，“常某不才，不敢稱無敵，但遇到陳禿子，那是見一次打一次，吃定他了。”
我相信常遇春所言非虛。我想第一殿二將軍陳友諒一見常遇春，那生前的恐懼和記憶定然讓他內心發怵。這種生前的人生陰影，這輩子估計都揮之不去了。
提起陳友諒，常遇春滿臉的怒容，似乎兩人的私人恩怨遠不止於此。常遇春繼續忿忿不平地補充道，“想我常某人，生前雖說戰功無數，為我大明建國，安定北疆立下汗馬功勞。百姓因此過上太平日子了吧，可我也有我的毛病，殺降太多。”
說著重重地嘆了口氣，“皇上也曾多次告誡我，殺俘不祥，可我沒辦法啊。早年的時候，我們勢單力薄，兄弟們頭顱掛在腰間拼命時，可是連自己都喂不飽，哪有餘糧養俘？殺著殺著，惡名遠揚，每每與敵軍對陣，當他們聽聞我常某在此，紛紛嚇得屁滾尿流。殺降使我獲得惡名，惡名使我常勝無敵，常勝無敵保住了多少性命。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只要我大明子弟少死人，大明百姓早一天過上太平日子，惡名又如何！”
這一刻，常遇春龐大的身軀似乎早已包裹不住其偉大的內心。一個殺神，居然有一顆佛心。雖說殺敵存己，命與命沒什麼不同，未必真的有多高尚。但礙於時代的侷限性，以殺伐蕩平前進的路途，沒有一絲英勇無畏和自我犧牲的勇氣，是必然無法辦到的。
常遇春平復了一下心情，然後一臉的釋然，說道：“最後我不惑之年暴斃，也算是罪有應得。來到陰曹地府，因我身前殺伐太多，被罰飽受六百年地獄之苦。我常某人做事，憑的就是一個義字。當日被判之時，第一殿鬼差原本想招安於我，可使我免於地獄之苦。可當我得知，陳禿子那廝居然也恬居將位，我死都不願，寧可下地獄，浸油鍋。”
說道此，威武雄壯的一代名將常遇春竟然淚水充滿了眼眶，一臉的哀傷與悲憤，說道：“陳禿子的手上可沾滿了我多少兄弟手足的鮮血，僅洪都一地，多少昔日的好友、部將、同鄉撒手人寰。如果受此招安，那真是無顏面對昔日同袍了。”
常遇春哭了。這種哭泣並非是承受六百年地獄之苦的痛苦。我想應該是緬懷同袍之間的友情吧。
我愣在原地，默默無言。這個時候，可能多餘的言語還不及他自己盡情地發洩。
半晌，常遇春平復了心情，呆呆地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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