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已暗，芒城大街上昏黃的路燈有氣無力地亮著，行人都腳步匆匆各自奔家去，偶爾有一兩輛黃包車經過，街角瑟縮著幾個無家可歸的人。路邊還有幾個苦命人，裹緊自己的夾襖抵禦刺骨的寒風，仍舊守在自己的小攤前，指望著路過的行人中能有一兩個客人光顧，好多掙兩個銅板供自己全家老小裹腹。
如今賈國入侵芒國已有十餘年，芒國上下政局動盪，民不聊生。而位於芒國和賈國邊境的小城芒城，也如許多芒國的小城一樣，在各方勢力的角力中艱難地維持著平衡。
眼見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今年的冬天又有多少人能熬過去呢。
緊鄰著街道的廣德戲院裡倒是一副歌舞昇平的景象。一道朱漆雕花大門，便把門裡和門外隔成了兩個世界。
廣德戲院，是芒城最受歡迎的娛樂場所之一，戲院選的地段好，裝修也格外氣派，無論是軍閥還是富商，但凡是芒城有點兒權勢的人，都愛來這兒坐坐。戲院老闆也是個有能耐的，總是能請到一些當紅的角兒來到這座小城獻唱。
今兒戲院門口的水牌子上，壓軸的位置就寫著紅透芒賈兩國的角兒，何二月何老闆的大名。
伴著戲曲開場的鑼鼓點兒，一隻錚亮的皮靴跨進了廣德戲院的大門。
“撒參謀，您這邊請，賈老闆已經在上頭包間裡等您了。”戲院夥計殷勤地問好，引著撒參謀往樓上包間去了。
來人正是撒參謀，是芒城最高指揮官炎大帥最信任的人，此番前來是替炎大帥來和賈老闆談生意的。
“撒參謀！好久不見！”賈老闆一見撒參謀進了包間，便立刻起身相迎。
“賈老闆好久不見啊！”撒參謀禮節性的笑了笑，既不熱情也不冷淡。
一進包間，一股溫暖的氣流便驅走了撒參謀從外面帶來的寒氣。戲院夥計極有眼力地接過撒參謀脫下來到呢子大衣，以最快的度整理好，掛到了包間一角，便退出了包間。
撒參謀自顧自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不知炎大帥近來可好呀？”賈老闆滿臉諂媚。
“唉，賈老闆也知道，最近邊境線上戰事頻，軍中的軍費又吃緊，大帥每天愁的茶不思飯不想的，怎麼能好呢。”撒參謀吹了吹杯中浮起的茶葉沫，輕輕啜了一口。
賈老闆是做走私生意的，在這個戰亂年代什麼最值錢？當然就是槍支彈藥、醫療藥品之類的敏感物品。要想讓貨物在芒、賈兩國之間順利運輸，那就必須要過守在邊境線上的炎大帥這一關。炎大帥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雁過拔毛是必須的。
所以，聽撒參謀這句話，賈老闆一下就慌了，這明顯就是要漲價啊。
“撒參謀，這您也知道，現在這生意不好做啊。”賈老闆一張苦瓜臉，和撒參謀訴苦，“四成利已經很多了，我這還有賈國那邊的人需要打點，再多，再多我可就把衣裳都賠沒了。”
“是，大家都不容易。大帥這也不也是為了守護這一方百姓嘛，沒有軍費哪來的軍力守護這一方百姓的平安，沒有百姓的平安您還怎麼做生意啊。”撒參謀和顏悅色的樣子，說的卻是最絕情的話，“要不，您再想想？不過，可別想太久，大帥今天就要您的回話。”
這顯然是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了。
賈老闆一時語塞，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撒參謀也不看賈老闆，目光透向了臺下的戲臺。
這間包間是戲院老闆用來巴結炎大帥的，是留給炎大帥的專屬包間，是整個戲院裡看戲最好的位置。
臺上正唱著一出《天官賜福》，常見的開場戲目，一群人啊神啊仙啊的站在臺上，就圖個喜慶熱鬧。只是那個唱小生的聲音不夠亮，氣息又不平穩，曲調一直在走調的邊緣徘徊，聽得撒參謀更加心煩意亂。
撒參謀的父親是小有名氣的崑曲戲班班主，撒參謀打小耳濡目染，跟著父親學了不少，也算是個有天賦的。如果沒有戰爭，他應該會繼承父親的戲班，每日吊嗓練功，做個名動一方的角兒。
可惜天不遂人願，芒、賈兩國間戰火燃起，年少的撒參謀為保家國安寧偷偷離家參軍，便一路做到了如今的位置。
離家後，撒參謀便再沒有和別人提起過自己的過去，所以幾乎沒有人知道撒參謀與戲曲之間的這層淵源。
“唉，行！我給大帥五成。”賈老闆一拍大腿，做了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
“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撒參謀以茶代酒，敬了賈老闆一杯。
生意談妥了，賈老闆愁眉不展地離開了包間。撒參謀同往常一樣沒有馬上回到軍營裡，而是一個人坐在桌旁慢慢地聽戲喝茶。
轉眼臺上便演到了壓軸的一場。
伴著鑼鼓點兒，手持金扇的楊貴妃婷婷嫋嫋地走上臺來，看臺上人的身段扮相卻是讓人眼前一亮，第一句唱詞一出來，更是讓人感到驚豔。
“好！”一段結束，撒參謀不由得拍案叫好。
不知道這戲院老闆哪裡請來的這樣好的角兒，真是許久沒聽過這樣好的戲了。
聽著聽著，唱段裡一個“去”字吸引了撒參謀的注意，臺上人對這個字的咬字方法竟與自己父親一模一樣。
撒參謀不由得對臺上這個人更感興趣了。
痛痛快快地聽完了這出戏，撒參謀自覺沉悶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揮手把過道里等著服侍的戲院夥計叫了過來。
“剛唱戲的是誰啊？”
“那位啊，是何二月何老闆，我們老闆最近才從外邊兒請來最當紅的角兒。”戲院小夥計壓低聲音說道：“撒參謀您是想讓何老闆來這兒和您說說話兒？”
在這個年代，有權有勢的人調戲個戲子什麼的都是見怪不怪的事情，更何況是何老闆這樣色藝俱佳的戲子。
看這個小夥計猥瑣的神態，便知道他是想歪了，不過撒參謀倒也不在乎。
“要是何老闆方便的話，便請他來坐坐。”撒參謀點頭。
“好嘞！”小夥計嘴上應著，便麻利地轉身往樓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