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十月中,京城的初雪不日就來。
蕭雲舒耐不住冷,早早在房裡點起熏籠。此刻銀炭無聲燃著,四下安靜,只有一點熱浪湧動。
李贇沒話與她說,在穿衣鏡前理了理衣裳,就要往霽月軒去。
“欸,你站站!”蕭雲舒叫住他,嬌嬌柔柔的聲調。
她聲音天生有些啞,在李贇聽來就像個年老色衰的歌姬在留客,很沒意思。
李贇轉過臉,表情不大耐煩,“什麼事?”
蕭雲舒想發火,強行按住了,“沒事不能叫你麼?”
又怕真把人氣走,慢悠悠去給他理襟口,“倩娘那頭你如何打算?前個兒母后提起說是讓接府裡來,總放外頭養著,到底不成樣子。”
這話著實新鮮,倩娘是娼妓出身,母后與蕭雲舒居然都同意他娶回來?
李贇果真不急著走了。垂眸看她替自己理衣襟,一顆盤扣解了扣,扣了解,是捨不得他離開的意思。
他疑心是蕭雲舒故意試探,待把倩娘接來指不定使手段害人,便道:“她那人笨手笨腳,接回來氣著你怎麼好。”
說著拂下蕭雲舒的手,難得笑了下,“家裡有你一個就好,亂七八糟的人來了反是累贅。”
乍聽是敬重蕭雲舒的意思,細細品來,是怕心愛的女人在她手底下討生活受委屈。
蕭雲舒冷眼看著他在穿衣鏡前左看右看,似乎怕哪裡沒弄齊整,齊王妃不喜歡。
她都替李贇臊得慌。人家夫君如今胳膊腿俱全地好了,容貌也沒見毀。已然是恩恩愛愛的小夫妻。
李贇居然還不死心,真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的犯賤。
她憋著氣,就不能讓李贇獨自開心。轉到李贇跟前問,“來寶那小子告訴你沒?”
李贇疑心她要懲治倩娘,歪眼看她,“告訴什麼?”
蕭雲舒臉上頓生悲痛,“婉柔那娼婦死了。”
稍一頓,嘆了口氣,“說是剛到南京不久就小產,血崩而亡。好歹你們好過一場,預備等你歸家商量商量,要不要打發人往南京去一趟。想她無父無母的孤女,屍首只怕放臭了也沒人燒埋,可憐見的。”
那薄薄的紅唇緩慢開合,一字一句不見半點慈悲。
李辭眉間皺出個川字,咬牙自語:“蠢,真是蠢。有了身孕怎麼不同我說?”
他是問她,還是問鬼?
人都死了說這些有什麼用?
蕭雲舒歪頭看他,想從那雙冰冷的眼裡捕捉幾縷真情。還好,只看到一個男人失去子嗣的惋惜。
這令她有些快活,李贇的悲傷不是因為失去一個女人,還不打緊。
她裝模作樣地替李贇拍拍肩膀衣料,“就是呀。早說了早接回府養著,未必缺她一口吃的不成?”
聽她碎碎唸叨,婉柔的模樣才在李贇心內逐漸清晰起來。一張嫩嫩的小臉,常掛著害羞的笑,說話溫聲細語的,連發脾氣都帶著溫柔。
這樣一個柔弱女人,寧可懷著他的孩子被髮賣到千里之外,也不願意同他坦白。
六月裡,婉柔孱弱的身子頂著大太陽,回身與京城故里告別時,會想什麼?
李贇忽然覺得有些看不清婉柔,一併看不清和他歡好過的女人。原來,不是打絮兒開始,他才看不清女人的。
李贇明確知道禍首是他,可他向來捨不得恨自己,唯有去恨蕭雲舒。
夫妻就是這點好,有時候共枕,有時是共犯。
他猛然拽下蕭雲舒的手,“你說得倒好聽,當初發賣她的時候怎麼沒想過害人性命?”
蕭雲舒舔舔嘴唇,真覺冤屈。
那時候壓根不知婉柔懷著孩子,而且同樣做娼妓,京師、南京,在哪裡不是做?倒沒想過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