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驚鴻一見(1 / 2)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君黎聽得連呼吸都屏住,隔了一會兒,方聽白衣女子吐了口氣道:“其實你不必因為她這一句話而覺得什麼,明理之人,都知道她是被朱雀逼至了絕路。”

“這倒還不須由你來安慰。”單疾泉哂笑。“聽你話中之意,其實這些事情你早已知曉。”

白衣女子搖頭。“我所知並不真切,但其實她與朱雀之事,很多人看在眼裡,並非她不說,便無人知道。”

她停了一下,抬眼見他看著自己,便又轉開目光。“泠音門地處偏僻,白師姐故去數年,我和師父才知道訊息,也就是在十年前。如你所言,我確實從未見過白師姐,但我從小就見師父每收到她的書信,便極為高興的樣子,所以對這個師姐十分好奇。後來書信漸少,再後來便完全沒有,師父按捺不住要出來打探訊息,才得知她竟已過世。那時輾轉得知她的死與你有關,我們師徒到了此地,又見到白師姐的墓,看到你名字,師父一下急火攻心,便叫我在此墳前彈琴引你出來,而她隱在暗處,說一見到你,必要取你性命,以為師姐報仇。倒該算你運氣好,那一日你沒有來,來的是個年輕女子。她問了我一些話,還問是不是來尋你的,說你要過許多天才會回來。我遵從師父命令全無理會,她便留了些人看住我,自己走了。幸好這個女子並沒試圖為難我一個小孩子,師父也冷靜下來,認為也並不該就此斷定白師姐這筆賬便要記在你身上,所以我們便即離去,想再探查師姐逝世真相。也是湊巧,後來尋到了鬼使一名手下,他便將那日情形告知我們,這樣聽來,白師姐之死,倒該是朱雀和鬼使的錯大些,但聽說那兩人早些年已被朝廷拿去,恐怕早死在牢裡,我們也便沒了報仇的目標,只能又回了泠音門中。但師父十年來對真相仍然存疑,因為白師姐在信中從未提及過朱雀此人的任何詳情,她委實難以相信師姐會為個我們都沒聽說過之人連性命都送掉。師父直至臨終,方又對我說起這想法,希望我還是能找到你問清楚若你所說與那日我們聽見的一致,那也便是事實了,否則的話她還是要我尋出真相來。”

“聽姑娘的意思,尊師已過世了?”單疾泉看起來有些意外。

“是,師父自知道白師姐死訊之後,一直鬱鬱寡歡,所以……身體也不甚好,近年來臥病在床,春天的時候,又染了新疾,終是沒熬過去。”

“姑娘還請節哀。”單疾泉稍稍示禮。不知為何,他覺得這女子的冷意好像比起初收斂了些,倒不曉得是因為終於印證了事實,還是因為想到白霜悽慘之運,她忽有所悟。

“泠音門中之事,想來也是師姐告訴你的?”女子又道。

單疾泉搖頭。“白霜對於師門之事,從來不提,我也並無特意去問說來也是我孤陋寡聞,是直到你十年前出現之後,我因聽說你攜了具不尋常的琴,才去查閱一些典籍,知曉泠音這個門派。”

“泠音門原本避居世外,少人知曉,不過也正因如此,門徒難尋,到師父這一輩,不過收了白師姐一個徒弟。可惜白師姐當年因為一處琴音是該偏還是不該偏,與師父起了很大的爭執,兩人各執一詞,最後連門中僅存的五十絃琴七方都一擊而半。白師姐攜了一半琴身出走,說她自去世間尋琴譜來證明自己沒錯。師父在氣頭上,也就沒攔她。”

這一門裡盡是些烈性之人,哪裡對得起“泠音”兩個字的境界。君黎心中道。不過也是難怪,如果師父是這樣的人,徒弟的脾氣當然也差不離。如此看來,這白衣女子,倒還算好的了。

“白師姐後來也真的尋到了琴譜,但是琴譜證明,師父才是對的。白師姐那時候多半心懷愧疚,但又不願立刻回到師門,就給師父寫了信,說要在外多遊歷一段時日。師父一個人也是極為寂寞,後來便收了我,也常跟我說起有這樣一個師姐,更念信給我聽。印象中,起初的信裡,都會提過一陣子就回來,到後來就再也不提了。現在想來,是因為師姐遇到了朱雀,就……再也不願回來。”白衣女子續道。

君黎聽得也是嘆了口氣,心想一個人的命運,竟是如此為另一個人而改變,這究竟是命中本就註定,還是偶然生的運轉,倒真想拿白霜的八字來看看。

卻不料忽聽女子一聲斷喝:“是誰,出來!”他渾身陡然一凜,驚覺自己這不由自主的一聲嘆氣,恐怕已讓自己今日要“運轉”了。

但沒辦法逃總也逃不了,君黎只能老老實實現出身去。偷聽一事,在江湖中妨礙甚大,不比上回在茶棚裡管了這女子的閒事。他自知理虧,上前去便躬身賠禮道:“前輩恕罪,姑娘恕罪,我……”

“怎麼是你?”女子已經認出他來,訝大於怒。“難道你……”

她想說難道你一路尾隨我至此,轉念想想又不太可能。單疾泉在側,她倒也不好貿然做主,便轉頭去看他意思,卻見他看著這道士,不知在思索什麼。

君黎只道:“貧道實非有心偷聽,方才所聞,我定不與旁人提起隻字片語,還望二位容恕。”

“你是顧君黎?”單疾泉忽地道。

君黎心中一驚,抬起頭來。“前輩認得我?”

他的確驚訝萬分。不過十幾年前一面之緣,他怎會知道自己帶了顧姓的名字自己躬著身低著頭,他竟也認得出來?

單疾泉見自己所猜不錯,也露出些欣喜之色,解釋道:“我與顧家有些淵源,知曉你些事。”停了一下,問旁邊白衣女子:“姑娘也與他相識?”

“談不上相識,只是前些日子在兩浙路上碰巧遇過。”

單疾泉一笑道:“也算有緣。他是我故識,今日之事他既是無心,就罷了吧,姑娘意下如何?”

白衣女子欲言又止,轉念道:“但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請教,如今不得便了。”

君黎聽了忙道:“不敢多擾,貧道先行告退就是。”

“君黎。”單疾泉叫住他,便向白衣女子道,“姑娘少待,我與他有幾句話說。”

白衣女子便點點頭,稍稍退開些。

單疾泉便道:“你何時來的徽州,可去過顧家了麼?”

君黎略有赧顏,“我也是今日剛到,所以……”

“你義父恐是想你得很,既然來了,便去看看他。”

君黎不知他與顧家是何關係,心道我不敢見義父的緣由,恐你也未能盡明,面上卻也只能點點頭,扯開話道:“那個,當年……要多謝前輩幾位搭救,那時不懂事,未曾道謝,反惹出事來,實在慚愧。”

單疾泉也記得當年酒館一面,便笑道:“那個無妨,只是我記得那個劍穗,你應該沒有收下才是。”

君黎木劍背在身後,心裡想,莫非你適才便是看到這個劍穗,又看我是個道士,就猜出是我來?口中答道:“是,但後來機緣巧合,得了一個。”

單疾泉似乎在思量些什麼,隨後點了點頭。“對了,你義父壽辰在下月初一,記得日子,莫要誤了。”

君黎聽他仍然提起自己義父的事情,有些尷尬,便道:“前輩那日會去嗎?”

“我自然會去,今日倒有些侷促了,到那日你笑夢姐姐也會回去,還有你當年見過的程左使他們,必也會到場,我們再多聊聊。想來他們若見你長這般大了,也必會高興。”

君黎躊躇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咬了咬牙:“但君黎如今戴孝,恐不適宜前去何況畢竟是出家之人,這般場面,便還是不歷為好吧!”

單疾泉見他師父不在身邊,又兼一身白衣,原也猜老道長是新近故去了,想他也許是孤身一人,才想起來徽州投奔義父。如今聽他之言竟也並非此意,也只得嘆了口氣。“我不過告知你有此一事,你去或不去,我原也管束不著。”

君黎聽他語聲中大有怪責之意,也不好反駁,只低著頭,隔一會兒聽他無話,硬著頭皮便行乞退。

他的心情又變得極壞。原本固然是想找到些與往日的瓜葛,但果真輾轉遇了故人,竟是這般叫自己難受。說到底,便是自己對義父懷了愧疚之感,而所有的故人都彷彿在刻意放大他的這種愧疚之感,讓他不得安寧。

他鬱郁回到那酒館角落坐了。修為太淺。他嘲笑自己。一個出家人,竟又開始為一些俗事掛懷,何苦。反正當年也已拍拍屁股走了,如今就繼續做那些俗人眼裡的惡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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