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 不速之客(三)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刺刺呆了一會兒。“我不知道。我沒遇到那樣的情形,我怎麼也想不出來你會那樣地……那樣地死了。我不相信有那樣的事。”

“你就……你就假設你來了梅州看到我的時候,我已經死了呢?”君黎聲音高起來。

“我為什麼要假設啊!”刺刺也氣急起來。“你明明好端端地活著,我為什麼要假設你死了?那要是那一日你來尋我我已被謝峰德殺了,你又會怎樣?”

“我……”君黎話語一塞。那一日找到她之前,所有的心力都是憂怕恐懼,沒有半分餘裕去作任何假設也沒有半分勇氣來假設。就算到今日回想,他也仍然沒有這個勇氣。那些後怕想想就夠了,怎麼竟還能想象這世上已沒有了她?若要他回答,他也無法說出若她真的死了自己會如何,推己及人,他又要怎麼讓她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一個什麼樣的答案,可卻隱隱約約覺得這個答案似乎是亙在他決定與不決定之間那最後的一道深溝。不知這上蒼會如何對待他們,不知會將那罪責降臨在他的頭上,抑或是她。沒有這個答案,他真的下不定那個決心,真的無法在此刻就義無反顧地將任何承諾說出口來。

就連那被她牽著的手都搖搖擺擺地,好像要脫出來,可刺刺覺到,偏又一用力,將他捉住了。

那手輕輕晃著,終於沒有墜下。

馬行樹蔭,一段路稍微涼爽些,氣氛沉了一沉。

“那我……不問你這個了。”君黎用力打起精神來,“你還沒說,宋公子跟你說了些什麼?”話題又轉回到了一開始。

“你還在耿耿於懷啊他就是看到我們帶著的那個大弩,才過來說話的。”刺刺答著,朝君黎背後努了努嘴弩是那日單疾泉信中曾要刺刺加以利用的,她也的確在梅州研究了好些時日,不過東西實沉,也只能讓君黎背了上路,方才休息之時,便放在桌上。這東西外形奇特,原看不出是種機簧兵器,一路便也沒人在意,偏那宋公子不知是找理由搭訕還是真的好奇,就問了起來。

君黎卻是微微一皺眉。“那你怎麼答他的?”

“我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說,便讓他猜啊,他猜了兩下,竟給他猜中了。”

“然後呢?”

“然後他就讚歎了下,問我是不是還有同伴,問我們是要去哪裡,才剛說完,你就回來了。”

“他要去徽州,是他先說起的,還是你說了,他才說起?”

“他自己說的。”刺刺道,“不然,我也沒打算說呢。”

見君黎沉吟,她好奇道:“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在想不知道他會不會跟黑竹會有什麼瓜葛。他穿了那樣一身黑衣服,我頭一眼見他,就有點聯想,只不過我看他的眉眼神態,與黑竹會中人卻又不是太像可若他認得這弩,便又難講了。這弩原應是黑竹會的東西。”

“他也是後來才猜出來的,你不要多心了。再說,就算他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跟沈大哥不也很好嗎,黑竹會的人又不是第一次遇見了。”

君黎點點頭。“嗯,先不管他了,反正我們明日就行水路,十有也不會再遇上他了。”一停。“不過說起沈鳳鳴沈鳳鳴的身手,那時在黑竹會已經數一數二了,這宋公子的身手也是不差,若真是黑竹會的,早該出類拔萃了。”

“咦,依你看,他厲害還是你厲害?”刺刺很感興趣地道。

“這個……我只覺他內勁收放自如,絕非庸手,若方才真的再鬥下去,我恐怕也沒那麼輕鬆了,但最後到底誰勝誰敗,現在卻說不出來。”

“誇他等於自誇,君黎哥也不謙虛了啊?”刺刺笑道。“朱雀還真的教了你好多。”

“是啊,要不然,謝峰德怎麼會忌憚了我,以至要用出弩來。”君黎喟然道,“不過若真是朱雀的話……似謝峰德那樣的人,也不過只是螻蟻鼠輩。可惜,那心法,我也只學得了一半,往後……”

他嘆了口氣,心料往後怕是也沒機會學完了。難得自己也有對武學感興趣的時候,可那“明鏡訣”之學,卻大概是要遺憾了。

一路說著走著,真的到了鎮上,早已沒有先前以為的那般早了。兩人落了腳,各自整理一番,肚子又先餓了,只得先在客棧吃了晚飯。君黎便叫刺刺先待一會兒,去尋有什麼地方空曠可藉練劍,可待到尋著了回來,卻見刺刺伏在那桌上,像是睡著了。

他憶起她其實吃飯的時候就有些倦態,知道她是真的累了。縱然今日下午還算悠閒,可前幾天的疲累恐怕還沒消除,加之那樣熱的天,體力耗得也已極大,說是非要與自己習劍不可可過去那幾日,哪一天不是一到宿處就睡了?今天讓她在這裡等這一會兒,她果然也一樣支援不住。

大概她也是要阻止自己的疲倦,所以才不肯回房去,非要在這裡等。如今他當然不可能真去叫醒她,只能將她抱了,送她上樓休息。

關了門出來,天還沒全黑。他倒沒那麼睏倦,想起還沒打聽明日的船,便待去問問,轉過廊角,忽地像是覺到什麼,他腳步一停。

好像適才就有這樣怪怪的感覺。不會是有人跟著我?他細細去辨,那感覺卻又沒有了。他心中有些不安,往回走去刺刺房間,推了門進去又仔細看她。刺刺是真的睡著了,並沒什麼異樣。他坐在邊上看了她好一會兒,已覺是自己多心,起身還是出了門。

打聽下來,那搭客的船次日竟是沒有,要到後日中午,才能出行。君黎初時有些著急,想著是否有別的辦法,不過轉念一想,本來走信江水路也是為了輕鬆些,刺刺每日累成這樣,乾脆在這裡多歇一天又如何。這般想著便作了罷,慢慢回了客棧再到刺刺房裡看了看,確定沒什麼事,也便往自己屋裡來了。

路過半昏黑的轉角,那為人躡跡的感覺偏又浮了上來。他站定,縈繞不去的那感覺也隨之靜止。

這一下看來決非錯覺了。他已轉過身來。

“別躲了,宋公子。有話就出來說。”

畢竟是在途中曾有內力相較,這股氣息是誰,他還認得出來。廊邊頂上果然翻下來一個影子,那身黑色幾乎要完全融在這夜色裡,若不是他隨即揭下面布露出臉來,簡直如在這昏暗之中隱蹤了一般。

“君黎道長別誤會。”這宋公子露了臉便笑道,“在下只是有點好奇,所以跟了過來看看……沒別的意思。”

君黎卻皺了下眉頭。“去外面說。”

宋公子作出會意的樣子,翻身先下了樓,輕巧去了外面。君黎跟出,先道:“你一路跟著我們?”

宋公子咳了一聲。“呃,道長千萬恕罪,我在茶棚子裡瞧見兩位,心裡有些假想未曾肯定,想證實一下……”他說著曖昧笑了笑道:“我想著這附近是道家勝地龍虎山,姑娘由道士帶路遊覽,本沒什麼大奇怪,可姑娘說二位要一路去到徽州,我倒驚訝了,有點怕這孤男寡女……咳,卻實未曾想見兩位真是攜手同行,親密無間,這可真是……真是我孤陋寡聞了。”

他說得全不留情面,君黎心中自然瀾了一瀾,可若要反駁否認,竟然也無從駁起,怕只會顯得愈遮掩侷促。

心裡的波動也遠不止因自己與刺刺攜手之事被他見了,也為他深覺驚訝若此人一路跟隨,自己怎會全無所覺。難道他的身手武功,還真的高出自己?

一轉念,他忽有些恍然對方若是黑竹會的殺手,先不說身手如何,隱跡跟蹤的本事自是大過常人了。念及至此,他露出個冷笑,只道:“此是私事,與宋公子並不相干,我毋須對你解釋。還是說你們黑竹會中人,除了動手行事時鬼鬼祟祟,還竟好探他人私事為樂?”

不料這宋公子聞言,竟也收斂了原先的輕浮之色,還以冷語道:“原來道長早知我的來意那也不必拐彎抹角,宋某要請你在這鎮子上留步了!”

這話反叫君黎有些聽不懂,可宋公子話音方落,殺氣已湧,雙手一展,人向後退,點點弱光來勢卻勁疾,正是一片銀釘已灑到君黎身前。

君黎幸得昔時有與蘇扶風練習過躲避暗器之身法,眼中看得清楚,腳下循意而走,身形變動,已然避開。他卻也不敢怠慢,轉身間拔劍出鞘,只因這宋公子的功夫恐不純是招式,其中帶的殺意也是凜凜逼人,絕非普通殺手。

總不會他接了令來殺我?若是如此,又有什麼必要先與我廢話?以他的隱跡本領,偷襲我豈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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