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五 心有靈犀(二)(三折完)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她既然是這陣中核心,無論是誰要動她,我必不會坐視不理,此是這劍陣最要的一條。”一邊君黎答道。

“是啊,君黎哥早先與我說了,若我不擋,他也必會擋的。”刺刺道,“其實嘛,劍法雖新,可君黎哥學道這麼多年,有許多東西已是隨心,我反應不及的,他卻能比我快些,這一些事情,就交給了他了。我對道學是新知,目下只顧著自己的心念就容易得多了。君黎哥也是想著這一層,才以我為陣中之主,他為陣中之變。我不必知道他要出哪一招,我知道了也未必顧得過來,就只出自己要出的招式其他決定全在於他。唯一要的,只是我完全信任他就好了。”

“這樣麼,我只道你們心有靈犀到這般地步這麼說,君黎道長,你是待見她出了招,才決定自己如何對應,並非事先就已有默契?”

“目下是如此。”君黎笑了笑。“心有靈犀……這世上有沒有真正的心有靈犀,也未可知,因為原本就沒有誰對誰的心靠猜就能完全知曉、不出半分錯的,縱然猜對了一次,或許也不過偶然,在對敵之中,豈敢兒戲?”

他停了一停,向刺刺看了一眼。“不過……也或許時日久了,我愈瞭解她的心思,能有你所說的那種默契也未可知。只是這樣未免反而束縛了她的手腳。若她總想著顧忌我的反應,豈非難以出奇制勝了。”

宋客笑起來。“真正的心有靈犀,那是要連那出奇制勝都靈犀得到的吧。”

“那也未免太為難了君黎哥。”刺刺歪過頭來笑道,“我若要出奇招,我悄悄與他說一聲不就好了?我倒盼著有一天我能對這劍法、對其中的道詣也有他那般爛熟於胸,我也能做那個接應他的人,做那個陣中之變,那樣,不是更好嗎?”

宋客心中竟是微微一震,抬眼去看此際君黎的表情。君黎聞言也是笑著,卻並不說話。他說不出來此際這種在他們之中的感覺究竟面前這兩人是因為這劍法而互相生出了一種脈脈之意來,還是因為那種脈脈之意,才能用得了這樣的劍法。他不能想象兩人之間若有半分的不信任,或是有半分的疏意不周,適才還能這樣輕易地取勝。不過那麼幾招,自己敗得徹底,可其實真正招招都險的卻是他們那樣的“心有靈犀”該不是自己會錯了意那應已不僅僅是將對方當作了心之所鍾,而是真正瞭解、相信對方也必如此待己,才做得到的吧?那又是種什麼樣更難能的“默契”呢?旁人想來都要後怕的那般險招,在那個笑得這般燦的小姑娘看來,大概,只是如履平地吧?

可他此際卻不知不覺對單刺刺升起了種愈的愛憐我如今已經不想否認或懷疑你們之間的情意,可你是否也沒想過,若那個道士不在你身邊,又會如何?他不肯卸下那一身出家人的裝扮,他就是不可能一直陪著你的吧?那時候,一切都不完整,你一個人,誰又來護著你呢?

這多出來的一日終於還是過完了。日暮星啟,兩人將吃了晚飯就又困倦起來的刺刺送了回屋,掩門出來,君黎原只道宋客必然要細問自己與青龍教、與夏家莊的關聯,可卻見他沉默不語,也自奇怪。

“明日的船是在午時吧?”宋客只道。

“是啊。”

宋客哂笑。“單姑娘對你來說,至少比青龍教要緊吧?”

“這兩者有什麼好比?”君黎已經覺得這問題的怪異。

“因為你似乎為了青龍教很著急,可為了她,卻又寧願在此耽留一日。”

君黎微一沉默。“凡事有個先來後到。我先與她說了多留一日,後知曉青龍教的事的。”

“先來後到麼……”宋客喃喃道,“是啊,先來後到……要是給我先遇見了她,哪裡還會有你這個道士的份!”

“宋公子,你這話……”

“我告訴你,我不管你們在玩什麼把戲,有什麼樣苦衷隱情,你都休要負了她,否則,哼,我尋機會殺你還是綽綽有餘!”

君黎還未說什麼,宋客一閃身,幾步先回了房去了。

他也不知,自己這一句話,又算個什麼沒來由的威脅。

船終於來了。雖然隔了一日,人卻也不多,加上君黎等三個,船上總共也不到十人,想來真正頻繁往來的客商自然有自己的船,著急的自然會先走,而似他們這樣的遠道過路客究竟不多。

這日總算不是大太陽,舟行水上,稍許涼快。刺刺不喜歡悶在船艙,君黎便陪她到外面來坐。已不是往日多有顧忌的樣子,談笑之間,那樣的互相歡喜偶爾也流露出來,叫旁人看見了,不免多有目光的投射。

便總有好事人與宋客一樣,於此深感不平,有人知道宋客是與他們一同來的,便要向他打聽。

宋客站在艙口,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只能向刺刺一望。刺刺未料旁人在說自己,見他目光,便遠遠對他一笑。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因為她只消這麼一笑,他覺得,什麼樣的心都要被融化了,什麼樣不好的言語都不忍心說出口來。他只能推諉著說一句:“你自去問那道士啊。”

好事人就真的來與君黎打岔,問他是哪裡的道士。君黎心情原是不壞,有人問自然也便答了,只道:“遊方道士,四海為家,算命為生,沒個確切所在。”旁人見他這樣溫善的樣子,便又有些不好意思問了,也訕訕尋了藉口問些命理,最後反成了又算起命來,而刺刺也便在一邊微笑看著。

更多的時候,他們就只是那麼並排坐著看風景了。那手是否還是悄悄握著,宋客卻看不見了。他只回想起那日在山間路上見到他們並轡而行,那樣不合時宜的兩個人,二十七八歲的道士與不過十七八的少女,他原覺得,怎樣都不可能真正走在一起的。他在心裡為刺刺嘆息,嘆息她太過天真,恐終有一日要為現實所誤,可難道是我太過世俗狹隘了?

他不知是該善意期待有一日這兩人終於能夠在塵世結緣,還是該逼迫自己接受這樣不清不楚的相伴就已是最終的結局。也許男女相伴真的可以不必入了世俗姻緣?這樣可以永遠嗎?

他望著水波流動。他自己也不過是個少年,雖然有家長兄弟卻也未曾真正有過安定的生活,而總在四處流浪。自己又可曾想過明日、將來、永遠?那種自己都無法觸控的虛無,難道此刻要為這一個女孩子去設想嗎?憑自己,也最多設想到這一段路途的終點為止,又比那個道士好了多少呢?

行船也不過一日半,路途也不過再有三日。到了徽州,所有的一切旖旎風光,是不是就要煙消雲散?他不相信此刻的君黎,那個明明隱瞞了許多事情的君黎,心裡沒有在為此而不安。可現在的自己,竟也開始覺得,用自己一個人的不安換她哪怕只是短短几日的安寧快樂,大概,是完全值得的。

他像是依稀有些明白了明白他們也只是在此時此刻選擇了陪伴,而將來的一切,大概也只不過是交給了時光流轉的一種必然。也許他們有將來,也許沒有。可若連“此時此刻”都沒有,那麼,連那個“也許”,也不會有了。

他卻不想再這樣不自覺為那個道士繼續開脫下去,搖搖頭回身,獨自轉進船艙。

三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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