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四 命若琴絃(十四)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單疾泉驚了一驚他怎麼去而復返?朱雀人還在數遠,可聲音已至,他不得不回頭倏忽剎那,朱雀人已到了近前。

眾人只覺一顆心一時都要跳了出來朱雀,這個從來只聞其名的朱雀,這還是第一次,他竟離青龍谷口這麼近,近得就站在自己面前。幸得拓跋孤原就在此間未走,眾人緊張稍抑,無人敢出一聲。

拓跋孤已上前。朱雀復返,氣焰竟是極烈,甚至比適才在林中對峙之時,那殺氣猶重。他一抬頭已見拓跋孤,冷冷道:“你在最好。我問你:君黎是不是在你青龍谷?”

一句話足以令顧笑夢和單刺刺心沉如冰。怎麼他會知道?君黎他們所在的山頭,原是看不見谷口,亦看不見谷外情形,谷外的朱雀自然也不會看見他可他怎會忽然便問起?原以為自今日之後,禍事消弭,君黎也可得自由,又怎麼料想那般歡欣還未實現,竟瞬間就要化為幻影!

雖說交出君黎本也是單疾泉作的最壞準備,可就連他也未料到事情峰迴路轉,最後是這般情形。他適才剛剛向向琉昱遞出暗號,通知他已可將君黎帶回去,但朱雀這一回馬,殺得他著實猝不及防。

一時間就連拓跋孤也與他對視了一眼。秋葵已看在眼裡事關君黎,她也顧不得太多,看見刺刺站在人群之中,上前一步搶話道:“刺刺,旁人我不信,但你告訴我,君黎是不是被你們捉了?”

“他……”刺刺開口要答。單疾泉見問到自己女兒頭上,不得已側身攔了一攔,向朱雀道:“沒錯,君黎人是在此間別誤會,不是捉他我們沒為難他,他這一次……是……是我請他來我們單家作客的。”

秋葵聽得君黎當真在此,一顆心不知為何一提,像是不知該如何跳了。朱雀卻已冷笑。“來你家作客?作客作得這般認真,連我這師父來了,也不出來見是他不想見我這個師父?還是你們不讓他見我!”

“我們焉有此意。”單疾泉陪著笑,“神君到來事起倉促,我還沒來得及回家告訴他……”

“哼,我也不多與你廢話,你現在把人交給我帶走,我還如之前所言,容你們青龍教三分。否則你知道有什麼後果。”

單疾泉聽他語氣,心知此事已不可能再討價還價,只能回頭向拓跋孤請示道:“我去帶他出來。”

拓跋孤點。對於君黎,他倒沒什麼太在意,可一邊刺刺卻忍不住喊道:“爹……!”

單疾泉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回頭去了。

也只有這樣吧向琉昱等不知外面情形,倘若還是以要挾之態帶了君黎出來,不免愈惹怒朱雀。也只有他自己在這將君黎帶出的短短一途中,將適才生之事簡要告知,讓君黎心中有數,與朱雀相見之後,仍多少能融去些他的敵意。

而那些欠他的人情,那答應了要好好款待他、感謝他的願想,也只能再次按下不提了。

這番等待像是比任何時候都漫長,秋葵也忍不住探頭張望著君黎不知何時就要從那一條小徑出現。三月未見,忽然要見,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不真實到讓她恍惚。幸好還有朱雀她竟這樣想幸好還有朱雀,還不至於要她獨自面對他,要她不知所措。

可她也沒想到見到他的剎那,自己還是不由自主地上前了兩步。他還只是那個遠遠的人影,可她怎能不識君黎。她默默唸了一念。她等了這麼久的這個人不是他如約回來找她,是她到這裡來找他了可她還是難抑心中波瀾,一瞬間,眼眶都似熱了。

他看起來像是很好,與單疾泉並肩走來,從頭到腳齊齊整整,走得也是不慌不忙可再走近些,就可以看出那身道袍有稍許髒汙了,顯出些怎麼藏也藏不住的僕僕跋涉之態。若真是“作客”,那麼這主人想來是沒能好好招呼了客人。

她不知單疾泉原是要用君黎要挾於朱雀,自不能讓他看起來太好,而今匆忙造就的齊整之態怎麼也顯得有些不完美。

可至少,他安然無恙。

他安然無恙,她一顆心便沉靜下來,整個身體都像終於可以呼吸一般,輕快起來了。她能感覺到朱雀壓到極沉的呼吸也像輕了一些,但他的面色可沒有那麼輕,依舊緊繃著,一雙眼睛灼然地盯著君黎。

她差一點忘了他們還遠沒有和解連和解的機會都還沒有。君黎是在與他惡語相向之後離去的。三個月過去,他們可曾互相原諒了嗎?

山谷寧靜得所有人都屏起了呼吸,看著君黎從狹道走出來。誰又料得到今日一切終於要以他為結束那些知曉內情的人和不知曉內情的人,那些在意他的人和不在意他的人,都不得不這樣等待他與朱雀的相遇。

君黎沒有看旁人只因他也一目已看見了朱雀與秋葵這樣立在谷口。若不是單疾泉事先說了,他必也不會如此刻般表情平靜尤其是秋葵,他從未想過她也會得以離開那個內城。可如今,一切對他來說也不過是提早了片刻到來將原本或許是幾日後他回去臨安的那場相遇,換了一個地點提早到來而已。

他走上前去,略略低下頭,恰恰將一切光芒都斂去連同那所剩不多地打在他臉上的天光。“師父。”他只是這樣低聲開口。無論朱雀向青龍教要求帶走自己是源於師徒之情還是叛師之怨,無論他準備如何與自己清算舊賬,他都想好了要這樣卑微地開口的。

朱雀的烈烈心火似被這兩個字忽然澆熄,竟像是一種如釋重負之感讓他的一切作都無從作。他還叫他“師父”,只是兩個字,他的心跡卻似已全數說明了。無論過去有多少的齟齬交惡甚或性命相拼,那樣的勢不兩立,原來還是可以揮揮手煙消雲散的。

他知道,倘若君黎仍是強硬以對,自己自不會讓步可現在縱然還是不想真的如此輕易就原諒了這“劣徒”,他卻也不知道,自己真的還能對他施以什麼懲罰嗎?

他沒動聲色,抬頭,只向拓跋孤道:“人我帶走了。承情。”

拓跋孤也微微點頭,算是回禮。只見君黎垂未動,直到朱雀轉身離去,他才邁步,默然跟隨而去。

彷彿,他就要這樣再次回到朱雀的掌控,如同從未脫離過。白晝已近了尾聲,為鉛雲所遮的落日越失去了光亮,這一日,也要結束了。

可終於還是有人按捺不住。谷口的沉寂裡還是有人忽然邁出一步來。“君黎哥!”縱然在這般壓抑與緊張之中,還是有人忍不住要喊,把心裡那些急和怕都喊出來。你會有危險嗎?你還會回來嗎?她要知道答案!

君黎沒有辦法不為這一喊而停步。他回過頭,刺刺的眼睛已說盡了心裡的急迫與擔憂。十丈之地,她在谷口高處,他在谷外平川。他們之間,說不清究竟是近還是遠。

他知道她想問什麼。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將手裡的劍抬了一抬,讓她能看得見那個不再有劍穗飄浮的劍柄。刺刺愣了一下,下意識將自己手裡的劍身也稍稍一舉。紅色飄動,她心裡一異。“等我。”她想起他說的這兩個字。

在旁人看來,他們,只是互相握了一握劍,像是一個道別時帶些保留的行禮。也只有秋葵看到刺刺眼裡忽然綻開的一抹難以言狀的色彩。她看回君黎,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她覺得他嘴角也依稀浮起一層笑意來,可還沒看得清,他已經又轉回身去了。

她心裡忽然痛了一痛,像是一瞬間知道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丟失了什麼在他離去的三個月,她日日夜夜地將他放在心裡,可他是不是在這三個月裡,將別人放在心裡了?

是的,他垂而走,與她並行,似乎並無言語,並無表情,可她覺得他的心分明熾烈著因為另一個人而熾烈著。她與他相處那麼久,覺得,自己從沒有獲得過他片刻心潮起伏而今,他卻變了她感覺得到,他真的已不是離開時那個君黎了。

其時已離了青龍谷口一段距離,君黎一直默然,此時緊走兩步,追上朱雀,道:“師父,幻生界的人,您……放他們走了?”秋葵聽他似有話說,暗道或許只是自己想得太多。

朱雀只是冷冷道:“怎樣?”

“那個沈鳳鳴在他們手裡。”君黎說得有點小心,“我想……”

朱雀轉頭森然向他注視,“你又想去救人?”

“我……”君黎無話。上一次為了夏錚而反出朱雀府邸,朱雀此際面色沉沉想來還在考慮怎麼與他清算,哪還能容得同樣事情再來一次。若可以,他也想老老實實跟著朱雀回到徽州城裡,由他劈頭蓋臉來番大罵,逆來順受到他消氣為止可他又的確擔心沈鳳鳴,只因若耽擱太久,或許就趕不上了!

“朱大人。”前面黑魆魆的路口傳來婁千杉的聲音。因負運宋客不便,她原是留在此處照看,恰聞兩人說話之聲,迎上前來,“君黎道長也來了!”

朱雀不置可否,只道:“君黎,你揹著此人。”

君黎原待說話,卻也依稀見到那昏迷之人有些面熟,愣了一下,認出他來,上前道:“他……宋二公子……?”一抬頭,“師父,這……”

朱雀卻已轉頭,“你如不願認我這個師父,不跟來也無妨。”

君黎無計,只能默默然將宋客負起。

鳳鳴。他在心裡道。我只能寄希望於他們畢竟不會害你的性命,便也只能請你多作忍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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