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三 水月鏡花(十一)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他自然也在這島上。”江一信揚了頭,“他說還有幾句話讓我帶給在場諸位,請道長先把這東西給諸位英雄瞧瞧。”

君黎依言,將那白布除去了。烏金色的劍鞘在陽光下一閃,人群中頓時有些聳動。

遠觀的刺刺是歷過去年那一幕的,見到那劍鞘顏色,也是不覺“啊”了一聲,道:“凌叔叔來了嗎!”

單疾泉笑嘆一聲:“我早該想到了你蘇姨素來謹慎,今日怎麼敢那般行事,卻原來有人撐腰。”

君黎人在上,所見卻又有些不同。他記得適才單疾泉提過,或許此地便有自京城而來的黑竹會中之人。烏劍一現,他已注意到臺下眾人各異的神色。眾人雖或詫異或不動聲色,但烏劍於黑竹會中人之意義顯然與旁人不同要知道如今黑竹會中那一些年輕殺手多少是聽著凌厲的傳聞長大的,愈是不形於色,反愈顯得異樣。

那些人三三兩兩散在各處,有些甚至得以藏身其他門派的行列之中,與旁人一起在方才選擇了投靠雲夢教的哪一支。他們此來的目的不知是否真的是僅此而已,或是想要對君黎有所不利可現在,烏劍在他手中,他們唯一可以做的竟然只剩下這樣怔怔仰望,不知那個他們視同傳說的人物,此舉究竟是什麼含義。

只聽江一通道:“諸位見了這把劍,大概也能猜得到那個人是誰了吧?那個人對我說,我久不在江湖行走,不知中原武林還願意認我這把劍不認,不過我知道今日會場之中有我一些小兄弟,縱然旁人不給我面子,他們總也會給的,不然,他們也不會二話不說,就跟著我把幻生界在這會場四周的六處埋伏給破了。你去告訴幻生界的那幾個人,不必再等應援了。”

關盛氣極,道:“是他搗的鬼!”沈鳳鳴心中一亮。想來那火蛾傳訊之後關非故父子面色難看,是因為那所謂“六處埋伏”無一有應原來竟是叫他給暗中破壞了。可他何時、如何聚合了此地的黑竹會眾人,卻又毫無端倪。

關非故也按捺不住了目中兇意,“既然來了,又何必藏頭縮尾,只敢叫人傳話,不敢出面示人!當真以為我便會怕了麼!”

江一信見他臉色,駭怕幾步,抬手道:“關前輩,我只是……只是傳個話而已,還……還望你不要動手。那個人說,他的小兄弟們可都看著的,要是……要是你真動了手,就別怪他的小兄弟們了。”

他說著,似乎是為了壯膽,向人群裡掃視了眼,道:“是不是?你們可都是認那一把劍的。劍在誰的手裡,就該站在誰的一邊。”

無人應答。縱然真的有這些人,他們又豈會自暴身份,只是這對於關非故等人的威脅之意,卻又濃了一層。

江一信膽氣壯了些,又朗聲道:“那個人又說,現如今劍交到了君黎手裡,我的意思也該清楚了,也便是要你們站在他這一邊。這話自是對他那些小兄弟說的。他還說,我知道近日京城出了些事,你們有些驚怕無措,甚或遷怒於他都不足為奇,但今日便請你們看在這一把劍的面子上,保他無恙,那麼待回到京裡,我總也會設法給你們個交代。然後他又說:啊,是了,還有云夢教的沈教主,你們該都是相識了。看在也是一會同道的份上,你們總不會坐視他為外人所欺。倘有人要對他們不利,你們總該知道怎麼做。”

一番話言下之意,竟是要利用在場那些年輕“同道”,將君黎與沈鳳鳴兩人都保下。不論在場是不是真如他所說有那些個“小兄弟”在,他的立場已很明白了。況如今他人未現身,以他的名頭和手段,單他一人於關非故來說,也實已是足夠的威脅。

李文仲大笑起來道:“關老兒,你還逞什麼能,你的陰謀被人抖了,埋伏也被人端了,你還不夾了尾巴快滾,莫非真想被人在喉嚨上戳個窟窿?”

關非故已知今日難有善果,與關盛對視一眼,後者點了點頭。他便道:“好,今日有人定要多管閒事,手段卑鄙,老朽只好認栽,但我兒與我孫兒落在他手中,總須見還!”

“你兒子……他倒沒說起。”江一信撓撓頭搶了話,“你孫兒……他說,等他們幾個人都到了安全所在,自然會放他回來的。”

“我孫兒年歲尚幼,縱然屆時得他放走,又如何獨自尋得路途回來!”關非故厲聲道。

“他說到時候會讓……”江一信目光在近前一尋,就尋到了摩失,“讓他給送回來的。”

眾人目光都聚在摩上,摩失表情才有些扭曲起來,可卻也並不出言反駁,顯見江一信也並非信口開河。群豪這才心中恍悟,暗道這異族人想必也是受了脅迫,或是被捉住了什麼把柄,不得不聽命於那人,方才領了兩個少年來說書,多半也是那人的意思了。

沈鳳鳴至此已知自己佔了上風,心中放下了些,便故意嘆了一口,慢慢上前道:“三支之會弄成這個樣子,關前輩,莫說是你,我也一樣臉上無光。縱然你先前是暗算了我,不過雲夢總也不可無幻生一支。關默兄和代語是雲夢教的人,我自必替你要回來,只是今日便只好請你們先行離島,以保無虞。剩餘的事情,我與秋姑娘、淨慧師太再商量商量,這裡諸位英雄留下徒然無味,既然都是幻生一支接來島上的,也只能勞煩你順道帶他們回岸上去,你看如何?”

他這一番話反客為主之意已濃,關非故反駁不得,一聲不吭,扭頭又向關盛低語幾句,一行人便起身準備動身。群豪見狀,亦紛紛起身跟從,唯恐錯過了那幾只船,要被拋在這島上過夜。

只有風慶愷等人並不著急。他上前道:“君黎道長,秋姑娘,二位一會兒便搭風某的船走,如何?”

君黎還沒說話,風慶愷又望了望沈鳳鳴,陪笑道:“自然了,還有沈公子、淨慧師太和……婁姑娘諸位。”

君黎遠遠望見單疾泉幾人也起身走了,沉吟了下,答道:“那便有勞風大俠請你先帶他們到月山南麓。”

秋葵吃了一驚:“你呢?你難道不走?”

君黎動了動手裡的烏劍:“我要見他一面。你們先走吧。”

“可你們總也要離開此地啊?”秋葵道,“你們又沒有船,我自是等你。”

“不知幻生界會不會另有後著,留在此地怕是夜長夢多,你們還是早些離開為妙。”君黎道,“至於我這邊他既然有辦法來,總有辦法離去,就不必擔心了。”

“還是等你吧。”沈鳳鳴喟然道,“沒你在,湘夫人怎麼肯罷休?再說了,三支之會本也有事情沒了結,我們還消留一會兒。”

“說的是。”風慶愷道,“我叫我的人先回去鎮上,風某一隻船,足夠帶上幾位了。況且若能若能得見凌大俠風采,那更是風某三生之幸。”

這風慶愷雖是湖南一霸,可說起這句話來也不無渴慕之色。君黎見幾人都是此意,只得點點頭,迴轉身來,那江一信正愁眉苦臉站在一旁,見他轉頭,忙道:“道長也帶上在下吧!”

君黎拱手:“正要請江兄帶路。”

江一信一愕,隨即不無沮喪:“道長,凌大俠方才是在這附近,可這會兒人在哪,我哪裡知曉。只不過,現在關老頭子的船必不肯帶上了我,我給你們傳了話,你們可不能丟了我不管。”

君黎甚感好笑,道:“那你方才在哪裡見到他的?”

話音方落,已見江一信身後不遠,一襲淡紅色衣衫也現出身來。“你別為難他了。”蘇扶風輕盈盈一笑,正如她輕盈盈的身形。“我帶你去。”

卻原來凌厲是今日中午才將將到此,蘇扶風原也不知他來了,只是兩人自有暗裡聯絡之法,便在午間先見過了面,由蘇扶風將先前生之事說了。

轉了兩個山坳,西斜的日光在時有時無的樹影間隙灑得斑斑綴綴,君黎跟著蘇扶風,便在流光掠影之中穿行。忽然陰影轉深,君黎抬頭,一株參天古樟正立在前面坡頂。再走數步,他已經隱隱看見樹蔭之下有個人影。

他應是坐著,那一身衣衫仍是那般熟悉的月白色,清閒而柔軟。君黎心中一喜,快步掠上,忽才見人影的對面似乎還有一個小小人影。

他微微一怔,頓了頓步子。是了,關代語。他既被挾走,當然是在凌厲手中了。可這孩童渾然不覺地俯趴在樹下,用手支住了下頜,好像極為專注地和凌厲一起在看地上的什麼東西。再近了坡頂,君黎才看清地上竟有一副用樹枝橫豎畫出的棋枰,而關代語忽面現喜色,執起樹枝,在一個交叉處畫了一個圈,隨即拍手一笑:“到你了。”想來竟是下了一步棋。

凌厲卻轉了頭,微笑道:“下不成了。”

他不等關代語反對,衣袖輕拂,便待起身,君黎飛身而上,倒頭便拜。

“凌大俠。”他喊得哽咽。去年初冬一別,他原不知是否還有命再見,只覺那時於走投無路之際得他之恩大概也只能來世再報。如今真得重逢,他實覺此際心頭有無窮無盡的言語,都要與他來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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