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二 咫尺幽冥(四)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秋葵看起來似乎是從哪裡奔行而回,極為疲累,呼吸既快且亂,站立不住地倚柱喘息。她一手緊握住斗篷接處,可君黎和婁千杉從那少許散開的披掛間,能看得見她衣裙甚至有些敗裂不整,宛如剛剛進行過一場惡鬥。

見了兩人,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口氣稍為松落,身體就失力往前撲下。婁千杉一人接她不住,君黎不及顧忌,將她一把抱了,斗篷半落,露出她盡裸的背。

他一目見得背上有些血跡紅痕,心裡一提,這當兒卻不敢細瞧,只忙拉起斗篷將她遮了,抱了她往村裡進來。眾人將她還安置回原來榻上,取水喂她喝了幾口,可秋葵奔行良久,氣息難順,現出力竭之態,精神十分不濟,迷迷糊糊只欲昏睡而去。即便如此,這也已大大出乎眾人意料了。今日之前的秋葵,不要說什麼獨自奔行,就連有人扶著都無法起身。刺刺不覺又紅了眼睛,不住地咬唇道:“秋姐姐活了。”

這偏僻村落並無良醫,君黎於醫理懂得多些,觀秋葵氣色,又細察她脈象,只覺雖極度虛弱,卻真已無中毒之象,為求確信,再請單疾泉、凌厲等都看了,連摩失都叫來探了一探,亦探不出了蠱毒痕跡。

“不管怎麼說,蠱毒解了總是好事。”君黎道,“只不知鳳鳴去了哪裡,怎不見人。”

蘇扶風笑道:“他與秋姑娘不是一貫喜鬧彆扭麼?既然姑娘沒事了,難說他是不是有意作怪,要過會兒方肯回來。”

“是麼。”君黎反而有些擔心起來,心道秋葵固然蠱毒解了,可身體虛弱至此,獨自行路何等勉強,沈鳳鳴不可能因那種緣故,就將她獨自棄下吧?

他想試著問問秋葵來龍去脈,卻見她雙目半睜半閉,眉間緊鎖,額頭見汗,想起她背上血跡來,道:“凌夫人,秋葵好像還受了些外傷,你替她看看。”

蘇扶風點點頭,“兩個姑娘跟我一起看看,你們都先出去吧。”

當下裡是婁千杉和刺刺陪著蘇扶風留下,餘人盡往外而去。一合上門,摩失先道:“此事直是匪夷所思了。秋師妹昨日明明已是不治之象,怎麼今日便就好了。”

“你自是希望她不治了。”君黎冷冷瞥了他一眼。

“道長這可就冤枉我了。”摩失笑道,“我這一路可是和道長一樣擔心得不得了我與秋師妹既是同門,豈有希望同門師妹不治的道理?”

君黎並不理會他,只向餘人道:“如果幽冥蛉這樣的禁術真還有人可解,這個人總該是鳳鳴,這應是無疑義的吧?”

“什麼無疑義?道長這話自相矛盾,禁術便是禁術,縱然他是雲夢教主,也是無法可解,否則又為何要列為禁術?”摩失道。“我雖不知幽冥蛉的煉法用法,可關於此物的性情說法,我從頭至尾都是讀過了的。沈鳳鳴若是能解,為何前兩日又不解,要咱們秋師妹多受了如許多的苦?”

君黎冷笑一聲:“這一路之上你確實說了不少關於幽冥蛉的情形,可鳳鳴卻沒開口確判過你說的都對。你不知道解法,未必他也不知。你不能解,未必他便也不能。他確曾說過禁絕之術多半是因其駭人聽聞、同門相害,可也說過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只有身負魔血之人方可催動之故或許此術亦是如此。”

摩失哂笑道:“明明幽冥蛉是幻生界煉出來、也被幻生界的人施放了出來。關非故都能用,哪關魔血什麼事?”

“施蠱就算不需要,那麼解蠱之法呢?”君黎瞪著他道:“闌珊派的虛無之鏡因為要魔血方可催動,所以在闌珊派內失了傳,幻生界這幽冥蛉的解法,多半也因為要魔血方可催動,所以在幻生界失了傳,你在幻生界的毒經裡,自然是讀不到!”

摩失一時語塞,答不上話來。

凌厲道:“你說的固是不錯,不過,我卻也不解沈鳳鳴為何不早些出手,非要秋姑娘捱了這三日的苦?”

“凌大俠有所不知。”君黎對他自然是客氣些,“我聽鳳鳴說過,魔教的秘學,他是自小背下來的,但未見得都學會了,或許他這幾日是慢慢背誦、回想起來,昨夜才自其中現瞭解去此毒之法。”

“我看未必如此,禁法不比其他,背誦之中,當會特別記得才是,豈會與其他尋常法門混為一談?”單疾泉沉吟開口,“我卻覺得他昨晚才出手救人,是特地在等某個時機。”

“不錯,他確曾說過,要等該決斷的時候。”凌厲道。

單疾泉點頭:“方才刺刺也說,昨晚沈鳳鳴特地找她給秋姑娘施以針灸,活血通脈要知此事定會加毒質之釋,沈鳳鳴絕不是不知。他前幾日一直提醒我們不可以內力相輔以致毒加快,可昨晚上卻要刺刺如此做,那麼我便只能認為是昨晚時機到了,而這時機卻定要蠱蟲吐盡毒質。”

“就算刺刺不施針,料想到今日白天,毒性也要作了。”凌厲道,“他定要爭這幾個時辰……昨日他也定要在日落前投宿如此一想,他是想要在夜裡、在大家較為分散的時候,更便於獨自帶秋姑娘避開我們,以為療治?”

“既要等毒質吐盡,又要獨自避開我們。”單疾泉道,“該是如此了。”

“為何定要避開我們,像做賊似的?”無意插言道,“若然他真的早知解法,為何不早說,也省得我們大家夥兒給秋姑娘擔心了。還有,若他真能解毒,為什麼還要我們長途顛簸的,把人往臨安城裡送?在嶽州安心休養,豈不是對秋姑娘也好得多!”

摩失嘿嘿一笑,道:“在嶽州那有武陵侯,可不由他說了算了。你們瞧見沒,剛秋師妹回來的時候衣衫不整的,他處心積慮,說不定其實是趁人之危……”

“你閉嘴。”君黎森然上前了一步,“摩失,你今日再胡說一個字,莫怪我不客氣。”

“那麼君黎道長倒是說說高見,為何他定要如此避人耳目?”摩失反問。

“禁術解蠱,非同小可,況是毒性最烈之時。若有人在側打擾,如何還能安心施救?”

“他若事先告知我等,施術時有人在旁護法,倒更為妥帖。”凌厲道,“不過不管怎麼說,若是這樣,沈鳳鳴這次損耗必極大,不可能夷然無事,倘是用的禁法,後果更是難料,或許他便是怕你說不定會阻止於他,才定要遠遠避開。”

君黎鋮然心驚。“我先把他人找回來再說。”他不無恨恨然道,“他又是如此,一言不,便自己一人將事情都做了。”

恰那邊門一響,刺刺開門出來。君黎便道:“怎麼樣,秋葵好點了沒有?”

“君黎哥。”刺刺說著朝幾人都看了眼。“我就是來跟你們說這個的。秋姐姐她……她背上傷得不輕,蘇姨說,還要擦洗、包紮一陣,讓你們先散了,一會兒好了,再來叫你們。”

“怎麼回事?”君黎詫異,“可要緊麼?”

刺刺道:“秋姐姐脊柱自大椎至腰陽的每一節上都被扎破了一個小孔,每個孔中都流過血,而且脊椎附近肌膚都留著很深的紫印,像還被重手按過。蘇姨說,不知是不是沈大哥解除此毒的獨門手法,如是為了療毒,也怪他不得,下手雖然不輕,可若比起幽冥蛉來,也真不算什麼了。”

君黎輕輕“哦”了一聲,“有沒有問過她鳳鳴的下落?”

“問了,不過秋姐姐好像……並不知道。”刺刺道,“昨晚的情形,她都只知有人將她帶去過外面,聽我們說了才知是沈大哥,其餘的……她越記不清。”

“她總該還記得些什麼,不然,早上又怎麼能找到路回來村子?”

“她說醒來的時候,便只自己一人,大約還記得昨晚被帶走時的方向,便沿山路找回來了。”

“也就是說,昨晚他們是在北面山上?”君黎朝村外望,北面的小山顯得深邃蓬勃。

刺刺“嗯”了一聲。“君黎哥,你是……你是擔心沈大哥嗎?”一嘆,“我也是呢。秋姐姐受了幾天蠱蝕,氣血極虧,剛剛蘇姨在說這裡偏僻,沒個藥鋪子抓點藥給她補補,我就想起來,沈大哥前幾天在嶽州,早就抓好了幾副補氣血的藥了,他……他是早就想好了的,沒道理自己卻不回來了啊,該不會……出了什麼事……”

“刺刺,你先別擔心了,我和君黎這便去山上找找他看。”凌厲開口道,“你照顧好秋姑娘,等我們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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