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〇五 十訣明鏡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可也……也難得多了。”君黎雖然神往卻也惴惴。“如此聽來,學這流雲倒不單是對這一訣的理解了,前幾訣積累的心得、內功修為的底子、平日招式上的領悟,缺一不可。”

“正是如此。”朱雀似很滿意他的領會。

君黎低頭細細思索,還未想得確切,朱雀又道:“但這也只是流雲而已,流雲一意用的乃是自身之力,此意學成,你固然可將自身真力用至隨心所欲,可單憑一己之力,終是有限其後的第八訣移情,便是指的借自身以外之力。這一訣我曾借鑑過少許道家之說,你識得道家本義,想必不難理解。所謂自身以外,乃包含身週一切之力,天地之力、他人之力,皆在其中。借力以為己用,或是借力以改變場中情勢,皆非不可能。”

“改變場中情勢……”君黎喃喃道,“是……是要扭轉戰局的意思嗎?”

“如此理解未免狹隘,借力能做的事情極多,你日後有所遭遇時,再慢慢體會。不過借力之事絕非無中生有,倘若連自身之力都難以把控,絕難學會此訣,眼下你還是以流雲為要,流雲之後,你便能允稱是明鏡訣的傳人了,而移情,倘你流雲的功夫下得足,或許便是水到渠成之事。待到那時嗯,我料想凌厲今日的武功,大約也便與此相當。”

君黎瞪大眼睛,“師父的意思是說,學會了移情,便能成為凌大俠那樣高手?”

朱雀冷笑,“我只說凌厲內力修為與我八訣相當,便算是有我八成。若將他比作你面前一間高屋,你學會八訣也便是能攀得與他同高,可這屋裡縱深廣闊,卻也要看你自己的修行若一味只是求會,也難說是不是隻搭了個高架子卻空無實物、不堪一擊。”

君黎恍然道:“我懂了,師父。我必會將流雲的功夫下足,絕不貪快。”

“還有,我說的只是凌厲的內力修為,他劍法之上的造詣卻是他自小殺人磨鍊出來的,論招式之利我自問並無勝他的把握。你該慶幸你先遇得了他,否則恐怕他絕不會肯將這劍法教給我朱雀的弟子。”

君黎忽憶起那時凌厲得知自己拜在朱雀門下,也曾說過,得朱雀收為弟子乃是常人求而不得之事,今日朱雀言語之中也一般視此為幸運,他知道二人雖然絕非朋友,會如此說法皆因二人都當真將自己放在心上,心中忽湧上股複雜的歡欣,竟露出一笑來。

“你笑什麼?”朱雀瞥了他一眼。

“我很是高興。”君黎答道,“我我好像真的還挺幸運的。”

朱雀將他打量了半晌。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君黎言語中透露出這般態度。在他看來,這小道士一直過於悲觀,縱然是好事亦往往會想到壞處,思慮固然是周全了,卻免不了落落寡歡,可這一次回來卻不知為何有些不同,就連說話的口氣也變了。

他沒再多言,只轉回正題。“江湖之中多有高手,達到馭力輕熟堪比流雲境界的應還有那麼一些,但能控制身外之力的便少,所以是不是能學會移情,便決定了你能否臻至一流高手之境。但縱然是一流高手,亦不可能自詡無敵哪怕是其中頂尖者,卻也說不定雙拳難敵群掌,那時便要靠不勝了。”

“不勝的意思,真的是……是字面這樣嗎?”

朱雀沉默一下。“有的人一輩子也碰不到一次危局,但若碰到了,或許便是死局。不勝寫的不是怎樣敗中求勝,因為反敗為勝、扭轉戰局這是第八訣所應為如果你還能夠反敗為勝,那麼那樣的敗也非真正的敗,至少對手在借外力移情之上,並比不上你。可終有些局,你非敗不可無論是因為對手真的太強大,還是你想要用出最後一訣離別來傷人你終也要在這敗局之下全身而退。不勝說到底,是個守勢,是在敗局之中保全自己性命、免於受到重創之法。”

“是守勢……”君黎喃喃道,“為何這一守訣在明鏡訣中排得如此靠後?難道……難道不是武功愈低微之時,愈有可能需要用到守勢、保全性命嗎?”

“若自知武功低微,便該勤加修煉以增進自身修為,豈能先想守勢?”朱雀道,“你如今回頭去看那些武藝低微之人對敵,豈非有如市井毆鬥,是攻是守都是一般好笑,有何差別?何況,學習守勢較之於其他,用力更多十倍,初學時便將大量精力用於守勢之上,徒然浪費時間。也便只有當自身修為趨於極限、進境已然艱難之時,守勢方有用武之地因為此時面對的那些難以戰勝之人方是真正的高手,而昔年那些,不過是你稍加用力便可輕易越之輩,何足為道!”

君黎聽得有些咋舌這些話朱雀說來自然有理,可那是因為他已是當世高手,立於高處俯視,自然覺得低處之人不足為道。但對於這世上許多人來說,那些“低處”的狀態或許便已經是他們一生的極限他們的修為甚至還企不上朱雀的兩成,更高之處的武學是他們可仰而不可見,可望而不可及,不勝一訣對他們來說,大概早早便須置於要緊之地。

不過,再細想來,“明鏡訣”本就不是為那些人而寫朱雀心性狂傲,原也不期泛泛之輩能看得懂他這一冊秘笈,十訣明鏡,唯有與他心意有近之人方能有所領悟。他收自己為弟子,便是看上自己這相似心境,而自己也的確愈來愈接近這明鏡訣的頂端了。關於後四訣的解釋雖然聽來很是高不可攀,可開始學這心法之前,一切對自己來說豈非更是聞所未聞?事實上,六訣以來,除了“觀心”有過稍頓,“潮湧”有過略艱,他幾乎不曾遇到過澀滯,就好像這一冊武學心法就是為自己寫的一般。

“流雲”,“移情”,“不勝”,最後是“離別”第十訣雖然未在手中,但君黎也已感隱隱窺到這明鏡訣全貌了。手上這幾頁並不厚重的紙,像重過了世上一切厚禮。他想得有些恍恍惚惚,幾乎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從書房中離開的。已是午時了。他草草扒了幾口飯,又像初學時那樣,鑽去了自己屋內,逐一研讀,細細思索。而後,慢慢度量著自己今日之實力,能揮出這“流雲”的幾成。

他取出逐血劍來,手腕輕輕一抖,長劍受力,隨著顫了一顫,悠軟軟由近及遠,從劍身一直漾向劍尾。劍招,他已能用得極為精準了,可延至劍身以外的劍氣之馭……

他凝神於劍,默想“流雲”一意中所言,欲待將身心之意灌入劍意之中恍若初時方悟“逐雪”時,他周身氣息隨性而。但那時,他並不能控制住這氣息,雖然後來有“觀心”加以約束,到得在南方歸途中遇見宋客與他互為試探威脅之時,他運起“潮湧”已能夠控制真氣的去向,可若與“流雲”如此精細的拿捏相比,卻顯得粗糙至極。若說劍乃是作為一件利刃,方能精準細緻地刺入該刺的地方,那麼要將氣息拿捏到似利刃一般細膩,便實是太難。君黎知曉自己目下還難以輕易做到,可越是難他卻越是不願停止,回思那時凌厲以綾為刃的精巧,那毫釐不差的施為絕非僥倖,自己與之一比,又是何等笨拙。

不知試練多久,忽然心中一亮:我何不出去找凌大俠也問一問?他那時便與我說,“練到極處,又何必拘泥於兵刃”,嗯,他雖然與朱雀的路子很是不同,但我招式承自他處,問問總有所得。再說,本也要去找他提起與朱雀之約的事。

這般想著才出了房間,一轉頭日光晃眼,竟然已是西沉,他方知自己竟又不知不覺獨個兒悶著練了幾個時辰。外面府丁見他出來,忙忙道:“君黎道長,秋姑娘說有事找您,您過去一趟吧。”

說話間,秋葵卻已在院中了,顯是已到他門前來過好幾次,這一次終是見了他人,沒好氣瞪他一眼,“你肯出來了!”

“你找我?要真有事,你進屋叫我就是了。”君黎道,“幹麼這麼見外?”

“沒急事,就是這給你,外面送進來的信。”秋葵不置可否,只遞給他一枚封好的書信,“說是要你轉呈那個……沈鳳鳴的。”

君黎好奇,“要我轉交鳳鳴?鳳鳴還不曉得回來了沒有。”便接過來,前後看了看,“誰送來的?”

“我可沒見著,只聽說是個小尼姑。”

“小尼姑?”

秋葵輕輕哼了一聲,“有什麼好奇怪?他現在名氣大,連小尼姑都要送信給他。”

“你別胡說了。”君黎道,“說不定是靜慧師太派人帶來的,不知他人在哪才只能找我們。”便將信揣在懷裡,“我正要出去一趟,希望他是回來了。朱雀呢?”

“在太上皇那裡吧。”秋葵道,“他早出府了,依依也走了,就你,待屋裡什麼都不知道。”

“依依也走了?”君黎有些奇怪,“你剛回來,身體又不好,她怎麼不陪你幾天。”

“是朱雀叫她走的,說是她好幾天沒回去了,天氣轉涼了,該回去整理些秋天的物事了。”

“這裡什麼沒有,還用得著她回去自取?”

“好了,別猜了,不早了,你還是快點去。”秋葵推他,“明天朱雀和凌厲就要見面,你這口信再不帶去也太晚了些。”

君黎一笑,“那是。我回來恐怕要夜了,你早些睡,不必等鳳鳴的訊息了。”秋葵輕輕啐了一口,轉身不再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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